清晨的微光尚未穿透商场厚重的窗帘，但“堡垒”的心脏——位于地下二层的监控中心，早已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老旧设备运转的微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
林小满站在巨大的拼接屏幕前，身形纤细，眼神却锐利如鹰。
屏幕上，数十个分割画面实时播放着商场内外的景象，其中一个红外热感应画面上，一抹异常的热源正从东侧地下缓慢延伸，像一条致命的毒蛇，悄然逼近。
老秦、阿莲和小刀站在她身后，神情各异。
老秦，这位经验丰富的退休工程师，眉头紧锁，双手背在身后，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阿莲，曾经的家庭主妇，如今的后勤主管，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她的紧张。
而小刀，那个总是带着一丝阴郁的少年，则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里藏着的短刃，目光在林小满和屏幕之间游移不定。
“他来了。”林小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响在安静的控制室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雷屠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愚蠢。”
她伸出手指，点在那个不断移动的热源上。
“他选择了东侧，大概是用金属探测器扫到了那里的钢筋结构最稀疏。他以为找到了捷径。”
老秦凑近一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东侧……那里是整个商场排污系统的主管道网。几十年的老建筑了，为了走管线，那一区的地基承重墙做过改造，是结构最薄弱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如果用炸药，哪怕是小当量的，管道一破，积蓄的污水倒灌，整片地基都会被泡软，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会用炸药。”林小满笃定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雷屠生性多疑，在不清楚地下具体结构前，他只会选择最原始、最稳妥的方式——用人挖。他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转身，目光扫过三人。“所以，我们就让他挖。”
这个决定让阿莲和小刀都愣住了。
主动放敌人挖地道到自己脚下？
这听起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林小满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继续发布指令，语速平稳而清晰：“老秦，我需要你带人去地道必经之路上方，也就是我们一楼的东区杂物仓库，立刻施工。我们要铺设一层空心夹层，用最薄的石膏板封顶，底下填充我们收集来的那些泡沫砖。关键是，在泡沫砖的缝隙里，把我们所有的警报传感器都埋进去，连接到主系统。”
她转向阿莲：“阿莲，清空那个仓库，但是把我们所有的空置物资箱都搬进去，堆满。然后，找人打印一批标签，就写‘高能电池’、‘精密仪器’、‘武器备件’，有多唬人就贴多唬人。”
一个陷阱的轮廓在众人脑海中缓缓成型。
利用敌人的贪婪和预判，为他们量身定做一个华丽的“宝库”。
小刀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们……会伤得很重吗？”他见过雷屠手下那些人的脸，虽然是敌人，但也是在末世挣扎求生的人。
林小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难得地柔和了一瞬。
“不会。”她摇摇头，“我设计的机关，只吓人，不伤人。泡沫砖很轻，砸不死人。但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记住一件事——这里不是他们能随意闯进来的地方。每一次试探，都要付出让他们肉痛的代价。”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防守，而是一场心理战的开端。
她要摧毁的，不仅仅是雷屠的进攻，更是他作为一方首领的威信。
夜色如墨，将整个城市吞噬。
废弃的街道上，只有风穿过破败楼宇时发出的呜咽声。
在商场东侧围墙外的阴影里，雷屠亲自盯着手下几个精壮的汉子，用工兵铲和撬棍，无声地挖着脚下的土地。
泥土被一袋袋地运出去，悄无声息。
他选择的路线，完美避开了所有已知的地面监控。
他相信，那个叫林小满的小丫头，就算再聪明，也算不到他会从地下发起突袭。
三个小时，像是三个世纪一样漫长。
当地道最前端的铁铲触碰到一层薄薄的水泥板，发出“叩叩”的轻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通了！”一个满脸泥污的汉子压低声音，兴奋地回头对雷屠比了个手势。
雷屠他用手电照了照上方，确实是建筑的内部结构。
他一挥手，两个最灵活的手下立刻撬开水泥板，钻了进去。
“老大！是仓库！好多箱子！”地道口传来压抑不住的狂喜呼喊。
雷屠的心脏猛地一跳。
成了！
他想象着那些箱子里装满了食物、药品和武器，脸上浮现出贪婪的笑容。
他立刻下令：“快！把东西都搬出来！动作快！”
几个手下争先恐后地涌入那个黑暗的“仓库”，借着头顶矿灯的光，他们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箱子，上面贴着的“高能电池”“精密仪器”等标签，更是让他们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一个汉子迫不及待地抱起一个箱子，入手却轻得不可思议。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异变陡生！
“嘶——”
一声轻微的泄压声响起，紧接着，天花板——那层薄薄的石膏板，瞬间破裂。
无数白色的、粘稠的泡沫如同火山喷发般倾泻而下，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什么东西！”
“啊！我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那不是普通的泡沫，而是老秦特制的工业级消防泡沫，粘稠且难以清除，一旦接触到空气就迅速膨胀。
几乎在眨眼之间，整个仓库就被浓密的白色海洋淹没，连刚刚挖开的地道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商场，一盏盏红色的警示灯在仓库内疯狂闪烁，将白色的泡沫映照得如同地狱里的血海。
被泡沫糊了一脸的雷屠又惊又怒，他抹了把脸，一脚踹向身边的一个箱子。
箱子应声而破，里面空空如也。
他又踹开一个，还是空的！
“林小满！”雷屠的怒吼在被泡沫充斥的空间里显得沉闷而绝望，“你个小贱人！跟我玩阴的是吧！”
他的怒吼刚落，仓库里隐藏的广播系统突然响起，传来了林小满清脆而冰冷的声音，仿佛一个优雅的主持人：“欢迎各位入住堡垒为您精心准备的‘陷阱套房’。本次体验完全免费，附赠限时逃脱游戏。祝各位，玩得愉快。”
这声音通过广播，不仅在仓库里回响，也清晰地传到了商场外围。
一些闻声赶来看热闹的幸存者，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们看到商场内部红光大作，警报尖鸣，随后，一群人满身白色泡沫、狼狈不堪地从地道里手脚并用地爬出来，那模样滑稽又凄惨。
有人甚至用老旧的手机拍下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几个小时后，这段视频就在附近几个幸存者营地之间疯传。
正在为新闻素材发愁的沈记者，看到视频后双眼放光，立刻敲下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标题：《末世少女建基地反被围攻，智设“泡沫牢”巧擒地鼠贼》！
从地道里狼狈逃脱的雷屠，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羞辱了个遍。
他站在商场正门前，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狰狞。
“强攻！”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给我把那扇破门撞开！老子要亲手拧断那丫头的脖子！”
黑狼团队的几辆改装皮卡发疯似的咆哮起来，亮起刺眼的车灯，朝着商场紧闭的铁门猛冲过去。
然而，林小满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会恼羞成怒。
“老秦！”她在对讲机里冷静地下令。
“收到！”老秦在配电室猛地合上一个巨大的电闸。
只听“滋啦”一声巨响，商场那扇饱经风霜的铁门上瞬间电蛇乱舞，蓝白色的电弧噼啪作响。
冲在最前面的皮卡车头刚刚撞上大门，驾驶员就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车身涌来，整个人被电得浑身一颤，头发都竖了起来，车子也瞬间熄火。
“门上有电！”后面的车队一阵鸡飞狗跳，急忙刹车。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之时，商场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阿莲带领着一群妇女，将一个个用布包裹的罐头瓶扔了下来。
瓶子在地上砸碎，一股黄色的、刺鼻的浓烟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这是什么玩意儿！”
“眼睛！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那是她们用收集来的干辣椒、花椒和硫磺粉末自制的烟雾弹，威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呛人的烟雾熏得黑狼团队的打手们涕泪横流，阵型大乱。
“当！当！当！”
瞭望塔上，小刀不知何时爬了上去，正用一根铁棍奋力地敲击着一口挂起的破铁锅，发出刺耳的噪音，既是警报，也是一种无声的嘲弄。
黑狼团队的第一次正面强攻，就在这电网、烟雾和噪音的立体打击下，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被逼退了。
混乱中，一个马仔脚下不稳，惨叫一声，竟然跌进了旁边他们自己刚挖出来的坑道里。
坑道不深，但下面全是松软的泥土和碎石，他一时爬不上来。
就在他的同伴犹豫着要不要救他时，商场大门上方，一根绳索被扔了下来，准确地落在他身边。
老秦粗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子，抓紧了！”
那个马仔愣住了，下意识地抓住了绳索。
很快，一股力量将他从坑里拉了上去。
铁门打开了一条缝，林小满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门外溃不成军的雷屠一伙。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看到了吗？我可以打你们，也可以救你们。是成为我的敌人，还是成为我的邻居，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上。”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电网偶尔闪过的电弧下，亮得惊人。
雷屠死死地瞪着她，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轻蔑和淫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混合着愤怒与惊惧的忌惮。
深夜，喧嚣散尽，商场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刀独自找到正在检查门禁线路的林小满，他低着头，声音嘶哑而颤抖：“老大……”
林小满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他。
“今天下午……雷屠派人偷偷找过我。”小刀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他说……只要我今晚找机会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他就……就给我一整袋阿莫西林，治我妹妹的肺炎。”
说完，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敢抬头看林小满的眼睛，等待着审判。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电流的嗡嗡声。
林小满沉默了片刻，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
她转身走到一个上锁的储物柜前，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医疗箱，放在小刀面前。
“打开看看。”
小刀颤抖着手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盒崭新的抗生素，阿莫西林、头孢、罗红霉素……这些在末世里比黄金还珍贵的药品，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这些，足够把你妹妹治好，还能剩下很多。”林小满的声音很平静，“拿去吧。但是，别告诉任何人，这些药是我给你的，尤其是别告诉雷屠。”
小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还信我？”
林小满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今天傍晚，雷屠的人被赶走后，所有人都去休息或者庆祝了，只有你，一个人拿着工具，默默地把被撞坏的门轴修好了。我看到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小刀心中所有的防线。
他再也控制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那哭声里，有悔恨，有感激，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哭了很久，小刀才抬起通红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老大，雷屠还有后手。他今天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已经联系了南边的‘红蝎基地’，那是比黑狼更残忍的一伙人。他说，最多三天，他们就会联合红蝎的外围势力，从四面八方，对我们发动总攻！”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一缩。
将小刀提供的关键情报用特殊的加密方式，通过卫星电话发送给了远方的顾星遥后，林小满独自一人走上了商场的天台。
夜风清冷，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城市的废墟在她脚下延伸，远处，只有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垂死野兽的眼睛。
很快，加密通讯器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顾星遥的回复，简短而有力：“情报收到。已调派两架无武装侦察无人机，预计明日抵达。注意安全。”
林小满收起通讯器，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望着商场内部庭院里亮着的一盏盏灯火，那是阿莲她们在巡逻。
这片小小的光明，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口袋里那张被摩挲得有些柔软的地图，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防得住一次，防不住十次。”老秦不知何时也走上了天台，站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沧桑和忧虑，“我们的电网和陷阱迟早会被他们摸清，到时候……”
“所以，我们不能只防守。”林小满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坚定的微笑，“我们要让他们从心底里明白——这里不是一块肥肉，不是待宰的猎物，而是一座会咬人、会反击的堡垒。”
而在几公里外，一间破败的民房里，雷屠正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他白天狼狈逃窜的视频，下面还有幸存者们的嘲讽和调侃。
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那张因嫉妒和怨毒而极度扭曲的脸。
“林小满……”他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你真以为，光靠这点小聪明，就能活到最后吗？”
他关掉视频，拨出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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