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星光基地的中庭却早已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一条长龙从积分登记处门口一直甩到了广场中央，幸存者们手里紧紧攥着五花八门的劳动记录本，有的是皱巴巴的笔记本，有的干脆是撕下来的硬纸板。
他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亢奋。
“我昨天跟着工程队搬了三车砖，一车都不少！”一个满脸黝黑的汉子高举着本子，嗓门洪亮。
“我！我修好了东区宿舍楼堵塞的水泵！文姐可以作证！”另一个瘦高个不甘示弱地喊道。
文姐坐在临时搭建的登记桌后，一手按着账本，一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笑得合不拢嘴。
她扭头对旁边的助手感叹：“你看看，你看看这劲头。从前喊破嗓子求人干活都没人理，现在倒好，天还没亮就来排队打卡，生怕自己的贡献被漏了。”
二楼的环形走廊上，林小满静静地凭栏而立，将这幅充满活力的画卷尽收眼底。
她身后的墙壁上，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正实时刷新着数据，“今日基地总贡献积分”后面那串飞速跳动的数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温暖着每一个仰望它的人。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转过身，对身旁抱着数据板的助理小青说：“秩序的第一步是让人看到劳动的价值，但还不够。从今天起，积分不能只是一个悬在头顶的排名，要让它真正流动起来，变成我们自己的‘硬通货’。”
半小时后，刺耳的电流声通过基地广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嘈杂的中庭瞬间安静下来。
林小满清冷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全体幸存者请注意，我是林小满。现在发布基地贡献积分体系2.0版本。即日起，所有贡献积分将具备兑换与流通功能。它不仅可以用来兑换基础物资，还将成为获取更优生活资源的唯一凭证，包括但不限于优先住房选择权、未成年子女的教育名额，甚至，可以用来投标基地内部分小型管理岗位。”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议论。
林小满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用最直观的例子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举例说明：累计60分，可以兑换一床全新的加厚棉被；累计80分，可以获得独立房间的优先申请权；累计满100分，你将有资格竞聘‘物资调度员’‘设备巡检员’等试用岗位。”
“我操！”之前那个搬砖的汉子大柱当场跳了起来，双眼赤红，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一百分！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攒到一百分！”
人群彻底被点燃了，每个人都在低头盘算着自己的分数和未来的可能性。
然而，在狂热的人群边缘，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雷屠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张刚领到的、显示着“67分”的积分卡，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这分数是他过去几天里，被迫参与体力劳动换来的，每一分都带着不情不愿的烙印。
他是个习惯了用拳头和抢夺说话的人，这种被人“明码标价”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既屈辱，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负责电力维修的老吴。
“小子，我看过你的资料，以前在外面的时候，鼓捣过发电机？”
雷屠抬起眼，警惕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老吴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指了指远处高耸的西区电网塔：“那边线路老化得厉害，人手不够。你差3分就能申请试用岗位，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帮忙？维修电网是高危工种，工时按双倍计分。”
林小满的第二步棋，是亲自设计的“积分兑换市场”。
她让人把废弃超市的货架拖出来，一排排立在广场一侧，上面摆放着各种物资，从一包泡面到一个罐头，再到一瓶珍贵的净水剂，每样东西下面都用醒目的红字标注着价格：“10分=1包泡面”“20分=1瓶净水剂”。
小青带着她的侦察队队员，人手一个平板，在市场周围巡逻，充当“市场监督员”，严防任何人私下交易或倒卖积分。
然而，市场开放的第一个小时，气氛却异常冷清。
幸存者们只是远远地围观，窃窃私语，没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们习惯了被分配，还不适应主动用“虚拟”的积分去“购买”实实在在的食物。
就在这时，文姐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来到了市场中央。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要举办一场“积分故事会”，讲述末世前英雄的故事，听完故事后，回答问题最快的前五名听众，每人奖励5个即时积分。
这个看似幼稚的游戏瞬间引爆了全场。
孩子们欢呼雀跃，大人们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围了上来。
当第一个孩子磕磕巴巴地回答正确，小青当场在他的身份卡上划入了5分，并且大屏幕上的个人积分也随之跳动时，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
积分，真的能即时生效！
一个饿得面黄肌瘦的青年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冲出人群，挤到正在招工的技术组登记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会！我会焊电路板！虽然不是很精通，但简单的我肯定行！求求你们，给我点活儿干！”
林小满恰好经过，她看着那青年紧张得发白的手指关节，对一旁的老吴悄声说：“把他留下。先从最简单的线路检查开始，让他今天之内，一定能拿到属于自己的第一笔积分。”
傍晚，夕阳将西区的电网塔染上了一层金红色。
雷屠沉默地跟在老吴身后，爬上了十多米高的塔架。
凛冽的高空风吹得他脸颊生疼，他学着老吴的样子，拧紧一颗颗松动的螺丝，用绝缘胶带重新包裹暴露的线路。
他的动作生疏笨拙，好几次差点把工具掉下去，但那双曾经只懂得握紧拳头的手，此刻却异常认真和专注。
小青站在塔楼下，举着平板电脑，镜头对准了高处的雷屠，冷静地记录着：“雷屠，参与高危电网维修，今日有效劳动时长2.5小时，按双倍计，核定积分5分。记录完毕。”
塔上的雷屠没有应声，但他手上拧螺丝的动作，似乎更快了。
而在基地的中央监控室里，林小满调出了雷屠的实时生命体征数据。
心率平稳，呼吸匀速，没有任何异常的应激波动。
她对着通讯器轻声说：“他不是不想融入，他是怕再一次被当成用完就扔的工具。”
她顿了顿，下达了新的指令：“今晚的基地广播，把雷屠的工时和积分，放在‘今日劳动榜样’栏目的第一位播出。”
深夜，喧嚣了一天的基地终于沉寂下来。
雷屠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中庭，借着应急灯昏黄的光，死死盯着那块巨大的积分榜。
他的名字，在几天前还和“叛徒”“危险分子”等标签挂钩，现在却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后面的数字，先是从代表着屈辱与被动的“67分”，因为傍晚的更新，跳动成了崭新的“72分”。
这个数字让他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线，进入了那个曾经他嗤之以鼻的“管理层候选区”。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信号服上残留的、被电线剐蹭出的焦糊味，喉结滚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原来……被人清清楚楚记着账的感觉，比抢来的……还他妈痛快。”
同一时间，在灯火通明的管理办公室里，林小满摊开一本全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一行标题：《星光基地自治章程（草案）》。
在标题之下，她写下了第一条，也是最核心的一条：“权力不属于任何个人，而属于每一个为集体付出价值的贡献者。”
窗外，积分榜在深沉的夜色中熠熠生辉，像一座沉默而庄严的丰碑。
规则，正在这片废土之上，悄然成为新的信仰。
雷屠在榜前坐了很久，直到夜风吹透了他的衣衫。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刺眼的“72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转身，不再看那块屏幕，而是望向了基地二楼，那个彻夜亮着灯的管理办公室方向，攥紧了拳头。
这一次，拳头里握着的，不再是暴戾，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沉甸甸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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