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B-7训练场的模拟舱区域,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和指示灯幽微的闪光,像一座被遗忘的钢铁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淡味,让这片空旷显得愈发压抑。
林晚照站在主控台前,身影被屏幕的光拉得细长。
沈昭明如幽灵般从阴影中走出,脚步声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指尖在光屏上轻轻一点,一份文件便投射在林晚照眼前的空气中。
标题刺眼——《监察对象LWZ-734心理状态评估报告》。
“从今天起,你要学会‘正常’。”沈昭明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手术刀划过玻璃,“这份报告,由基地首席心理医师签发,结论是你在‘穹顶沦陷日’的经历,导致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反应,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着林晚照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报告中特别指出,你的主要症状是高度警觉、闪回,以及……频繁的幻视幻听。这能完美解释你那种近乎预知危险的直觉。以后,你所有‘异常’的预判行为,都将被官方记录归类为‘症状发作’。”
林晚照的眉头瞬间蹙起,指尖下意识地收紧。
她想过无数种隐藏自己的方法,却没想到是这一种——将她最大的依仗,粉饰成一种精神疾病。
这简直是自断臂膀。
“可魏九不会信。”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他那种人,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数据和逻辑,一份报告骗不了他。”
“说得对。”沈昭明竟然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所以,他需要‘证据’。不是纸上的,而是系统记录里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模拟舱,舱门“嘶”地一声无声滑开,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
他侧头示意:“进来,我教你如何‘生病’。”
林晚照没有犹豫,迈步跟了进去。
舱门闭合,眼前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下一秒,光芒亮起,他们已置身于一个破败的城市废墟。
这是一星难度的标准训练副本“迷失的街区”,通常只用于新兵适应性训练。
但沈昭明显然不是来带她观光的。
他调出教官控制面板,手指在上面飞速划过,一道道致命的参数被悄然植入这个简单的场景。
“看好。”他沉声命令,“前方三十米,走廊拐角,我设置了三道交叉的红外线感应网,触碰即会触发警报和高压电击。你的任务,是在不‘看到’它们的前提下,‘犯错’。”
林晚照不明所以,按照平时的习惯,她几乎是本能地计算着路线,准备以最完美的角度闪避。
“错了!”沈昭明的声音陡然严厉,“你现在是病人,不是精英!一个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在压力环境下会怎么做?”
不等林晚照回答,他亲自上前示范。
他步伐平稳地向前走,就在身体即将触碰到那片虚空中无形的红外线网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突然抱头蹲下,呼吸急促,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恐怖的怪物。
“不……不要过来!”他发出的嘶吼充满了真实的恐惧,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系统提示:对象行为模式符合‘急性应激障碍’特征。】
直到警报声因无人触发而始终沉寂,他才缓缓站起身,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对林晚照说:“看明白了吗?不是表演,是让系统相信你‘失控’了。你的恐惧,要发自内心,要让冰冷的机器都能分析出你的精神崩溃。”
林晚照心头剧震。
接下来,训练变成了折磨。
沈昭明不断设置新的陷阱,毒气阀门、地面压力板、以及拥有固定巡逻路线的机械犬。
他一次次命令林晚照“犯错”。
起初,她的动作无比生硬。
她会刻意地指着空荡荡的走廊尖叫“有人!”,但系统判定她的心率和肾上腺素水平毫无波动,认定为“无效伪装”。
她会在安全区突然蹲下,却被系统分析出是“为规避潜在威胁而进行的战术动作”。
“你的身体太诚实了!”沈昭明毫不留情地呵斥,“它记得每一次战斗,记得如何求生!你要忘记这一切!你要让你的本能,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
他再次示范,这一次是躲避机械犬。
他算准了机械犬的巡逻路线和视觉盲区,在警报即将触发的前0.5秒,他脚下“偶然”一滑,身体狼狈地侧摔出去,恰好滚进了一个视觉死角。
整个动作看起来惊险又滑稽,充满了意外性。
【系统提示:对象因‘应激性肢体失调’导致意外摔倒,偶然规避威胁。】
林晚照在旁边看得脊背发凉。她终于顿悟。
真正的伪装,不是去模仿一种症状,而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本能反应,嫁接在一个看似合理的“意外”之上。
是让所有的精准,都看起来像是一场失控的巧合。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清明被一种刻意压制的混乱所取代。
次日,C-17区的物资搜集任务如期而行。
队伍由老兵赵猛带领,魏九则意料之中地坐镇后方监控中心,冰冷的视线透过无数个摄像头,牢牢锁定着林晚照。
小队呈标准战术队形推进,林晚照被安排在队伍前方偏左的位置,这是一个既能探路,又相对安全的黄金点。
所有人都以为这趟任务会和往常一样枯燥。
然而,在通过一条狭窄的金属通道时,走在最前方的林晚照,脚步突然一个踉跄。
她猛地抬手捂住眼睛,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被强光刺痛,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幻象。
“小心!”赵猛下意识地喊道。
但已经晚了。
林晚照像是失去了所有平衡感,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面倒去,重重撞在一旁的移动补给箱上。
“哐当——!”
补给箱被撞翻,里面的医疗用品、压缩食物和备用弹夹散落一地。
队伍瞬间陷入一片小小的混乱。
“该死!林晚照,你怎么回事?”赵猛一边扶起她,一边恼火地低吼。
“我……我没事……”林晚照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脸色苍白得像纸,“刚才……我好像看到……看到墙里伸出好多手……”
赵猛皱了皱眉,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一丝不耐烦。
就在这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林晚照在摔倒的瞬间,右手极为隐蔽地一抖,一支毫不起眼的黑色钢笔,从她的袖口滑落,精准地、悄无声息地掉进了赵猛敞开的装备包侧袋里。
那支笔里,藏着她从“旧日档案”中拓印下来的、关于“方舟计划”的残页。
赵猛忙着收拾残局,对此毫无察觉。
而在千里之外的监控中心,魏九死死盯着屏幕上放大的画面。
他看到林晚照的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看到她的心率曲线图飙升到一个异常的峰值,看到她的肌肉应激反应完全符合一个惊恐发作的病人。
他身旁的副手低声道:“头儿,分析报告出来了。”
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监察对象LWZ-734行为模式与‘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模型高度吻合,匹配度92.7%。
建议下调主动危险等级至B级。】
魏九的指节捏得泛白。
理智告诉他,数据不会说谎。
但直觉却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不相信巧合,更不相信这个女人会如此脆弱。
“B级?”他冷笑一声,”
他手指在另一块屏幕上快速操作,一个加密的指令被发送出去。
【启动“静默清除”预演程序。】
【目标:LWZ-734。】
【执行方案:设定一次可控的“意外事故”——在下次任务中,使其供氧面罩提前发生微量泄漏。】
傍晚,林晚照刚回到宿舍,腕上的终端就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
是吴芸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两个词:“装备维护。”
林晚照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立刻查阅内部系统,果然,一条新的授权记录赫然在列:监察员魏九,刚刚申请并通过了对她全套个人装备的临时维护权限。
他的獠牙,终于露出来了。
林晚照没有丝毫慌乱。
她立刻向上级报备,理由是“任务中受到惊吓,引发呼吸困难,怀疑供氧面罩存在故障”,并主动将面罩送往装备检测室进行全面检修。
在递交装备前,她用指甲盖大小的微型摄像头,神不知鬼不觉地粘在了检测室天花板一个通风口的内侧。
那是个绝对的死角,却能完美地俯瞰整个维修台。
果不其然,深夜,一道鬼祟的身影避开所有巡逻,潜入了检测室。
正是魏九。
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
他没有进行任何复杂的破坏,只是熟练地拆开面罩,将原装的军用级三层复合滤芯,换成了一个外观一模一样、但材质低劣的民用替代品。
这种滤芯在常规环境下毫无问题,但在高压或高污染环境中,会加速分解,导致氧气提前耗尽。
这是一个足以致命,却又能在事后被轻易掩盖为“耗材质量问题”的完美谋杀。
拿到视频后,林晚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没有将完整的视频作为证据上报——那只会打草惊蛇,让魏九有机会销毁证据链。
她将魏九更换滤芯的整个过程,剪辑成了一段只有十秒钟的无声片段。
然后,她黑进了沈昭明授权的教学资料上传端口,将这段视频,无缝嵌入到了一段名为《基地日常训练安全须知》的官方录像带中。
最后,她通过沈昭明的权限,将这段被“污染”过的教学录像,上传到了“监察部内部安全教学案例库”。
标题平平无奇:《新晋监察员典型操作失误案例分析》。
三天后,基地安全生产例行会议。
数百名来自各个部门的成员济济一堂。魏九也坐在前排,神情倨傲。
会议进行到一半,主讲人为了活跃气氛,点开了一个“反面教材”视频。
“各位请看大屏幕,”主讲人指着画面,语气轻松,“这是我们从教学库里随机调取的一个案例,展示了一种非常典型的违规操作。这种在没有双人复核、没有完整记录的情况下,擅自更换队员关键维生设备核心部件的行为,是极其危险的!一个小小的滤芯,就极易导致我们的队员在任务中意外死亡!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
巨大的屏幕上,魏九那张熟悉的脸被放得一清二楚。
他做贼心虚的表情,他更换滤芯的每一个细节,都在高清镜头下暴露无遗。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台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魏九身上。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九的身体僵在座位上,双手死死攥着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被无数道目光凌迟。
林晚照安静地站在会场最偏僻的角落,阴影将她大半个身子笼罩。
她静静地看着台上那个屏幕,看着台下那个濒临崩溃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沈昭明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侧,低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现在,应该彻底相信你‘病’了。”
“不,”林晚照轻声回答,目光却没有离开魏九那双颤抖的手,“我现在‘正常’了。”
沈昭明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你越来越不像一个幸存者。”
林晚照终于转过脸,对他露出一个灿烂却毫无温度的微笑。
“因为我开始……设计死亡。”
她的手中,正握着一部新领的观察员专用终端。
在无人察觉的屏幕一角,一行被伪装成系统日志的隐藏代码,正悄然无声地运行着。
【“静默清除”程序倒计时——已篡改。】
【新指令植入:系统层级锁定……权限反转……】
【触发条件:基地最高级别警报。】
夜色渐深,基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没有人知道,一张由代码和阴谋编织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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