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声的啜饮中流逝。
辛辣的金酒混合着未干的泪水,在她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她灌酒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神越来越涣散,抓握酒瓶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终于,在又一大口之后,她手中的酒瓶“咚”的一声,沉重地歪倒在桌面上,深色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湿了冰冷的黑石桌面,混合着她未干的泪痕,形成一片狼藉而绝望的深色印记。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软软地向前趴伏下去。
额头抵着冰冷坚硬的桌面,灰紫色的发丝凌乱地铺散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身体还维持着蜷缩的姿态,肩膀偶尔会因残留的抽噎而微微耸动一下,但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而绵长。
她睡着了。
在浓烈金酒的麻痹下,在那片由泪水、屈辱和昂贵真丝共同构筑的狼藉中,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沉沉地睡去。
房间里只剩下浓烈的酒香、无声蔓延的狼藉,以及她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睡颜。
那杯传说中能消融“无法治愈的悲伤”的金酒,最终似乎只是将她暂时拖入了更深的遗忘深渊。
我轻轻放下手中的空杯,看着趴在桌上沉睡的她,又看了看那瓶倾倒在桌面、仍在缓缓流淌的猴王47。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余烬。
我站起身,动作极轻,如同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走进她同样黑白分明的卧室,取出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
回到客厅,小心翼翼地将薄毯盖在她蜷缩的、还在无意识微微颤抖的背上,尽量不去触碰她裸露的冰凉肌肤。
然后,我重新坐回沙发,为自己又倒了少量残余的金酒,冰块早已融尽。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挂出缓慢的泪痕。
我就这样坐在昏暗的光线里,轻轻地、无意识地晃动着杯中的残酒。
目光落在她沉睡的身影上。
心里面藏着这样沉重的事,活着本身就会变成一种无休止的酷刑。
现在的林舟,就深陷在这样的炼狱里。
希望这灼喉的烈酒,能暂时焚毁那噬心的屈辱,让被压抑的情绪得到一丝野蛮的释放。
时间,在这片被浓烈酒香与凝固悲伤浸透的空间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粘稠而无声地向前流淌。
窗外的天光,已从午后炽亮的白,悄然过渡为黄昏温吞的橘,最终沉淀为一片深邃静谧的靛蓝。
城市远处的霓虹,透过未完全闭合的百叶窗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微弱、模糊的光斑,如同窥探的眼睛。
寂静,
像一层厚厚的绒毯,严密地包裹着公寓的每一个角落。
唯有林舟沉睡中偶尔一声模糊的呓语,或是她自己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才短暂地刺破这片凝滞。
我依旧坐在那张线条冷硬的沙发上,杯中残余的最后一点金酒早已饮尽,杯壁上只留下几道缓慢滑落的琥珀色泪痕。
目光,每隔一段时间,
便不由自主地落向餐桌旁那个蜷缩的身影。
她的姿势看起来并不舒适,
甚至带着一种自我保护的脆弱。
但至少。
那令人窒息的崩溃风暴,暂时被深沉的酒精睡眠平息了。
颈项传来轻微的僵硬感。
我轻轻活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冷白的光线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突兀。
17:00。
数字清晰地宣告着流逝。
她竟就这样,在冰冷坚硬的黑石桌面上,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姿势,沉睡了整整五个小时。
不能再放任了。
这样的沉睡,
带来的只会是加倍的肌肉酸痛和醒来后更深的失落。
我站起身,动作放得极轻极缓,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薄冰之上,生怕一丝震动就会惊扰这脆弱的安宁。
无声地走到她身边。
她依然深陷在睡眠中。
灰紫色的发丝凌乱地铺散在桌面和脸颊上,有几缕被未干的泪痕和残留的酒渍黏连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
露出的半边侧脸在昏暗中苍白得近乎透明。
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紧抿的唇线失去了血色,透出一种易碎的疲惫。
我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俯下身。
手臂穿过她微凉的膝弯下方,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和肩胛。
她的身体比之前更沉了些。
带着睡眠的松弛和酒后的温热。
我调动起所有的平稳力量,如同托起一件价值连城却布满裂痕的薄胎瓷器,将她从冰冷的桌面缓缓抱起。
身体被移动的瞬间。
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嘤咛,脑袋无意识地、带着一丝依赖般地,轻轻抵靠在我颈侧的肩窝。
那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拂过皮肤。
带来一阵微痒。
这个意料之外的亲昵瞬间让我身形微顿。
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没有醒。
我抱着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穿过空旷的客厅,走向她那间同样只有黑白两色的卧室。
将她轻柔地安放在
那张铺着深灰色高支埃及棉床单的大床上。
身体陷入柔软承托的瞬间,她似乎本能地放松下来,发出一声极轻的、满足般的叹息。
我拉过叠放在床尾的轻软羽绒薄被。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为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覆上保护罩,仔细地、妥帖地为她盖好,一直拉到下巴。
将被角细致地掖入她的颈侧与肩下。
确保没有一丝缝隙漏风。
目光落在她脸颊上那几缕被泪水黏住的发丝上,我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伸出指尖,用最轻的力道,极其小心地将它们拨开,理顺,避免在她翻身时带来不适或惊醒她。
做完这一切,我静静伫立在床边,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光晕,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那紧蹙的眉头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愿这深沉的睡眠,能暂时抚平她灵魂深处那些被粗暴撕裂的褶皱。
我悄无声息地退出卧室,轻轻将门带上,只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保证空气的流通。
回到客厅,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扫过餐桌上那片狼藉——
凝固的深色酒渍与泪痕交织,如同一个绝望的印记;
旁边,是那瓶倾泻殆尽的猴王47,瓶口微张,
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我无声地移开视线。
走进厨房。
冰箱里食材有限,但足够应付。
我动作麻利却刻意放低了一切声响。
取出鸡蛋、
一小盒鲜奶、几根嫩绿的菠菜、两片全麦吐司。
烧开一小锅水,煮了一碗清淡的菠菜蛋花汤,蛋花打得细碎,菠菜煮得软烂。
又将牛奶微微加热,泡了一小碗**即食燕麦片**,加入少许蜂蜜调出温和的甜味。
将温热的汤和麦片分别盛入保温性能良好的双层玻璃餐盒中,盖紧盖子。
连同干净的勺筷一起,轻轻放在客厅那张冰冷的黑色餐桌中央,最不可能被忽略的位置。
最后,我在一张干净的便签纸上,随手写下:
“早餐在桌上,温的,醒了吃,——韩”
没有日期,没有问候语,没有表情符号。
只有最简洁的信息和最克制的署名,如同我们之间那冰冷清晰的契约界限。
做完这一切,我再次环顾这个黑白分明、此刻却弥漫着悲伤余烬与食物温香的空间。
是离开的时候了。
我穿上鞋。
最后的目光投向卧室那虚掩的门缝,里面一片沉寂。
没有告别。
只是轻轻拉开那扇厚重的深棕色防盗门,侧身而出,再小心翼翼地将门在身后合拢,确保锁舌落下时只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轻响。
门,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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