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后,秀娟见二姐喝得有点多,放心不下,便让八两送二姐回镇西边的家。她自己一个人屋里屋外收拾干净,把炭火拨得旺旺的,埋进两个红薯,然后拢拢袖子,坐在客厅烤火取暖。不一会儿,红薯的香甜气渐渐弥漫开来,她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个月来的风云变幻,让张秀娟觉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在农村,什么都得靠自己。起早贪黑地干活,也仅仅够温饱。去年公公一场大病,更是把家里那点攒了多年的积蓄全都掏空了。如今,她和八两只得靠一双手挣吃挣喝,还得备齐女儿柳叶明年的学费。
她想到地里的菜——要是真通了高速公路,或许能卖个好价钱。这么一想,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毕竟,只要人勤劳踏实,日子总会往好的方向走,一天天好起来的。
忽然,秀娟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幅画上。她走过去展开一看,是一幅山水画,画的正是临水镇的江上风景。前世的她也见过不少名画,只觉得这幅格外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她端详了一会儿,瞅了瞅空荡荡的墙面,正思忖这画挂哪儿合适,八两就回来了。
两人一起把画挂在了客厅正中的墙上。就这么一挂,寒酸的客厅竟顿时添了几分生机和雅致。
挂好画,八两又给秀娟冲了药,看着她喝下去,两人聊了会天,便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秀娟挣扎着起了床。摸了摸额头,感觉不像昨天那么疲惫了,就催八两快去上班——请一天假,扣的钱都快一百块了。
八两早早起来热了昨夜的粥,又把剩下的饺子用油煎得香喷喷的,端到厅里让秀娟吃。他摸了摸秀娟的额头,确认不烧了,这才把药冲好,嘱咐她吃完饭记得喝药,再去市场。
饭后,陈八两和秀娟一起把豆芽送到市场,顺便也给稻香送了些豆芽,这才匆匆赶去上班。
市场一大早便是烟火气十足。王姐看见秀娟戴着红兔毛帽子,脸色却越发苍白,关心地问:“秀娟,好些了没?昨儿听八两说你病了。”
“没事儿,小风寒,过两天就好。阿嚏、阿嚏——”
左边水果摊那女人嘟囔了一句:“一大清早放什么屁,烦球人。”
秀娟瞥了她一眼——黑红的脸庞裹着花方巾,正冲她翻白眼。秀娟冷笑一声:“嫌烦就别在老娘跟前摆摊啊,有本事别在这儿卖你那果子,没人碍你的眼!”
那女人刚要还嘴,正好有人来买水果,只好作罢。秀娟知道她是个难缠的主,只要不主动招惹,两人河水不犯井水,各卖各的货。
这卖水果的叫刘彩娥,原本是个在家享清福的富太太,老公开了家皮包公司,她穿金戴银、吃穿不愁。可天有不测风云,老公进了局子,她又不识字,只好出来进点水果卖,维持生计。
刘彩娥向来瞧不起卖菜的,讲话粗声粗气,一来二去,菜市场里基本没人愿意跟她打招呼。
这时一个小伙子来问价:“苹果咋卖?”
“十块一斤。”
“太球贵了,便宜点行不?”
刘彩娥没好气:“买不起别拿脏手摸来摸去!”
小伙子气得直翻白眼:“啥球人!”说完一脚蹬上自行车走了。
秀娟在边上听着,忍不住想笑——这“啥球人”真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刘彩娥气呼呼地嘟着嘴,一个人骂骂咧咧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秀娟把露出一绺的头发往帽子里拢了拢,亮开嗓子喊:“豆芽菜嘞,新鲜的豆芽菜——”
没一会儿,她的豆芽就卖完了。而水果摊的黄彩娥却一直没开张,气得她直朝秀娟翻白眼。
秀娟正收拾摊位,忽然听到对面牛肉面馆里一阵吵闹。抬眼一看,一个胖女人正和一个清瘦女人撕扯在一起。那胖女人突然端起一碗滚烫的面,劈头盖脸泼在年轻女人头上脸上,嘴里骂着:“叫你偷人!不要脸的东西!”
旁边一个男人脸色苍白,拉着胖婆娘劝:“你别他妈在这儿发疯!我跟她根本没那回事!”
胖女人反手就给了那男人一耳光,顿时留下五道红指印。
再看那被泼了一脸面的年轻女人,正低头啜泣。小赵媳妇拿着毛巾忙给她擦。
王姐和秀娟站在对面一边看热闹一边议论。王姐说:“我看这两人绝对有一腿。你没见那年轻女人条子顺、皮肤白?我要是个男人,我也选她。”
“胡球说啥咧!”王姐老伴瞪她一眼。
“这事谁说得清?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说不定这女的和那男的啥事都没有呢。”秀娟一边收摊,一边望着对面那胖女人撒泼。
不一会儿,她看见那年轻女人捂着烫伤的脸匆匆离开了牛肉面馆。胖女人被她男人拉住,这才让那女子脱了身。
秀娟心里暗道,幸好自家八两一向老实,不用操心他在外头有什么花花事。她收好摊子,想起房子的事,打算再去镇政府反映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