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回到家，将锄头放在院墙的角落里，把豆子泡起来，然后，无精打采地捅开煤炉，看了眼厨房里，陈八两今晚在外接活，不回家吃饭，而她一点胃口也没有，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以前也这样，只要镇里来人回访，她就像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是因为那些官员太官僚，还是因为她对“他们真能替百姓解决问题”的期待太过强烈？她说不清楚。
但基本的模式一模一样，前呼后拥地来，问情况、做记录，然后便是石沉大海般的等待。她只好再一次次上访，然后再换一批人，用同样的模式走一遍。唯一不同的是来的面孔，可她家的小院只要下雨，照样淹起一尺多深的水，从未变过。
她叹了口气。老百姓想办成件事，怎么就这么难？
她淘着米，想着晚上随便煮点粥就算了。外面传来兰芝的声音，她从厨房探头一看，兰芝正趴在墙头朝她招手。
“啥事啊，兰芝？”秀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去。
“婶子，你知不知道为啥咱们陈家村没被划进片区改造？”
“为啥？”
“我刚听村大队长说，原本是咱们村先改造的。可赵家村那个队长给三娃子送了好多礼，还承诺给他一套改造房！就这么着，先机被赵家村抢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队长太老实，玩不过赵家村那个滑头！”
秀娟一想，村大队长老陈头确实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刚才镇长来，他连个屁都不敢放，光知道嗯嗯啊啊的。可老实人就该吃亏吗？这太不公平了。
她皱紧眉头，“这怎么行？走，咱们找村长说理去！镇长来了他又不敢吭声，这委屈谁能忍？咱们啥时候才能住上小洋楼啊！走，你和我一起去。”
“哎。“
秀娟跨出院门，想想围裙没脱，又进去将围裙脱下，出门气得把门“叭”地一摔，带着兰芝就朝村东头老陈头家走去。
在路上，兰芝走的慢，秀娟走的风风火火的，兰芝在后面喊让秀娟慢点走，等会她，秀娟只好放慢脚步，但她越想这事越生气，这临水镇的镇长像走马灯似的上任，有一个镇长只呆了一个月就调走了，秀娟都没见过他长啥样子，合着，这镇里的实权全落在三娃子这种人手里，镇长不了解情况，全凭着三娃子的胡咧咧，他自然会从中捞取好处费，这三娃子从小看起来老实厚道，如今说话早已经是油嘴滑舌，真是今时不同往日，说话也是一套套的。她真是从小白疼他了。
老陈头正在院里劈柴，他老伴坐在一旁搓苞谷。一见秀娟和兰芝，忙起身笑道：“哟，秀娟来啦？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龙卷风！”秀娟脸色铁青，话也呛人。兰芝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秀娟身子一拧走进院子里。
老陈头瞥了她一眼，没吱声，继续劈他的柴。
他老伴温和的笑笑，放下手里的活，进屋沏茶。
秀娟一屁股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村长，咱们村怎么就那么窝囊？凭什么好事都让赵家村占先？人家住洋楼、数票子，我们村要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我这辈子都盼不上了？”说完，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一次次跑镇政府、赔笑脸、迎送一任任镇长，谁想到竟是三娃子在中间搅混水！
村长放下柴刀，站起身拿着纸，又从盒子里撮了些烟丝边卷边道：“秀娟，我知道你跑镇政府很多趟，受了不少委屈。可是人活在这世上，有些事能做，有些不能做。这道理你总该明白。”
兰芝扶腰坐下，接话道：“村长，我晓得您正直善良。可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那三娃子以前不也挺正直的么？现在成啥样了？他是从咱们陈家村出去的，如今回村倒像贵人省亲，那架势，好像跟我们多说句话都是施舍！昨天我问他一句咱村高速路啥时候通，他斜我一眼，说什么‘别见人学样，刁妇难缠’！这叫什么话！”
“什么刁妇？我还抱过他呢！小时候没少给他糖块，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双势利眼！”秀娟越说越气。
“就是！人都是会变的，村长您就不能灵活点？咱村也送他点东西不行吗？他不是要套房吗？咱也给！”
“你们真是妇人之见！”村长指着她俩，“送礼那就是行贿，要坐牢的！平时你们闹腾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但要让我去行贿？除非我闭了眼再也睁不开！”
秀娟虽然生气，但她清楚村长的脾气——刚正、固执，却也在理。是啊，凭什么给三娃子一套房？他早就迁出村了，如今在镇上当了个小秘书，就学会这一套？不能惯着他，惯出更大胃口，将来只怕要吸干大家的血。
她想通了，气也顺了些，起身道：“村长，我支持你。三娃子这种人不能惯，恶事做多了，迟早有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兰芝见村长毫不松动，知道没戏，也扶着肚子站起来：“算了算了，咱们村从村长到村民都是好人，好人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
这话把村长和秀娟都逗笑了。这时村长老伴端着茶出来，笑道：“兰芝，就冲咱们村人心好，你这胎肯定能心想事成！”
兰芝脸一红：“婶子，看您说的……”
秀娟和兰芝一道离开村长家。风吹过田野，拂面而来，秀娟忽然觉得心头那股闷气散开了，格外轻松。人不管走什么路，都不能走歪门邪道。
她望着绿油油的菜地，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悦。高速公路一旦修通，这片土地还会给她更多的收获。天渐渐暗沉下来，晚风将她的衣角吹起，也将远处清香送入她的鼻吸里，她扶着兰芝闲聊着往家里走去，天边处，秀娟看到有一颗星星在闪烁。
她轻轻的呼吸了一口气道：“这夜里的空气虽然寒冽，但也清爽呢。“
兰芝道：“天空真的好辽阔。我第一次感到乡村的夜晚也如此的好看呢。”
嗯，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