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戚萝睡得并不沉。
阿桃才退的高热,让她心里总悬着一根弦。
夜里恍惚间,似乎听到侧屋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她立刻惊醒了,睡意全无。
侧耳细听,却又没了动静。
放心不下。
便悄声披衣下床,趿着鞋,想去侧屋探探阿桃的额头,看看是否又发起热来。
夜里省灯油,馆内一片漆黑。
就在她经过厨房门口时,脚下突然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哐啷——!”
陶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在死寂中炸开,是傍晚熬药后放在门口晾凉、忘了收走的药罐。
“唔…”戚萝吃痛,低呼一声,下意识弯腰去摸磕到的脚趾。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凌厉的刀风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削过!
“嗤”的一声,几缕断发飘然落下。
戚萝浑身的血液瞬间冻僵!
她甚至能闻到刀身上带来的、夜露与铁器的冰冷腥气!
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她就着弯腰的姿势猛地向旁边一滚。
“哐!”
她狼狈地撞在灶台上,后腰一阵剧痛,但恰好躲开了紧随而来的第二刀。
那刀尖狠狠劈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木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来人啊!有贼!”
戚萝终于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撕裂。
她顺手胡乱抓起手边的火钳,拼命向前挥舞格挡。
侧屋的阿桃被巨响和尖叫惊醒,带着哭腔喊道:“姑娘?怎么了?”
她披衣起身出门,见此情景也吓坏了,跟着尖叫起来。
“救命啊!抓贼啊!”
馆内顿时陷入一片恐慌的吵嚷。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会这样暴露,动作停顿了一瞬。
听着女眷的尖叫和远处被惊动的犬吠,他低低咒骂一声,不再纠缠,猛地转身撞开后门,“哐当”一声巨响,脚步声迅速远去。
一切发生得电光石火。
戚萝瘫软在灶台边,后背全是冷汗,火钳“当啷”掉在地上。
她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后腰和头皮火辣辣地疼。
阿桃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声音发抖:“姑娘!你没事吧?!血…你头发…”
借着微光看到戚萝散落的断发,吓得哭出来。
戚萝摸了下头顶,指尖沾上一点血丝。
只是被刀锋擦破了点皮,万幸。
但刚才那两刀,是真真切切冲着要命来的!
“我没事…皮外伤…”她的声音也在发抖,强撑着站起来,“快,把门抵上!”
两人手软脚软地合力将后门栓死,又拖过桌子死死抵住。
刚做完这一切,临街的院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姑娘!姑娘!出了什么事?我们是厢公事所巡夜的!”
戚萝快步走到临巷窗前,推开一条缝:“劳烦各位差爷!方才确有贼人潜入,已经往后巷西边跑了!”
“人没事吧?可看清模样了?”
“未曾看清面目,身形高壮。”戚萝顿了顿,补充道,“手持利刃。”
门外差役语气顿时凝重:“姑娘锁好门户,千万小心!我们这便去追查!”
脚步声匆匆远去。
馆内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两人未平息的喘息。
阿桃点起油灯,昏黄的光照亮狼藉。破碎的药罐,地板上深深的刀痕,散落的断发……
每一样都让人手脚发软。
“姑娘…他…他真是来…”阿桃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敢说下去。
戚萝蹲下身,仔细查看门边地面。潮湿的泥土上,留着一个清晰的脚印,比寻常男子的更大些,靴底有着特殊的防滑纹路。
“冲我来的。”戚萝的声音冷了下来。
天光已大亮,巷子里逐渐热闹起来。两人刚收拾完狼藉,院门又被叩响了。
这次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寻常差役。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靛蓝色的公服,腰间佩刀,却歪戴着幞头,嘴角噙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正上下打量着开门的戚萝。
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相同制式公服、神色严肃的巡铺兵士。
“味真馆?”年轻男子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听说昨夜闹贼了?我是沈砚之,厢公事所的。”
戚萝微微一怔。
这人身姿挺拔,眉眼间瞧着竟有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连忙敛衽行礼:“沈大人,确有此事,惊动各位官爷了。”
沈砚之溜溜达达地走进院子,飞快将院内情形扫了一遍。
地上的碎陶片还没扫净,后门门栓上有新鲜的撞痕。
身后两名兵士则默契地守在了门口。
“说说吧,怎么回事?还动了刀子?”
沈砚之找了个石凳坐下,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和炭笔。
戚萝将昨夜之事仔细说了一遍。
沈砚之一边听,一边记录,偶尔插嘴问几句细节,问得相当严密。
待戚萝说完,沈砚之站起身,亲自查看后门和地上的痕迹,又蹲下研究了半天那个脚印。
“是个老手。”他拍拍手站起来,“力气大,脚步沉,像是江湖上的路子。小娘子,你得罪的人来头不小啊。”
戚萝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民女安分经营,实不知得罪了何人。”
“安分经营?”沈砚之挑眉,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刚来汴京时,在金陵桥上摆过摊吧?”
戚萝一怔,这才恍惚想起似乎确有这么一个俊朗的年轻官人来吃过东西,还夸赞了几句。
那时生意忙乱,她并未留意对方身份,只当是个寻常食客。
“官爷怎知……”
沈砚之笑得意味深长:“宋修那家伙可是特意嘱咐过我,要多照看照看你这味真馆。”
听到宋修的名字,戚萝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难怪觉得眼熟。
“原是沈官爷。”她微微颔首,“劳您费心了。”
“客气什么。”沈砚之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枚刻着“厢”字的铜牌递给戚萝,“这几日我会让弟兄们多往这儿巡查,你自己也当心些,夜里锁好门户。若有急事,拿这个找巡街的铺兵。”
戚萝接过铜牌:“多谢沈官爷,也请官爷代我谢过宋公子。”
“谢他做什么?”沈砚之笑起来,“那家伙就会板着脸使唤人,走了!”
他冲戚萝眨眨眼,便带着兵士转身离去。
阿桃这才凑过来,看着铜牌小声道:“姑娘,这位沈官爷人真好。”
戚萝握紧手中微凉的铜牌,正要说话,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宋修快步走来,素日沉静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急色,官袍下摆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我方才在衙署听说…”他话未说完,目光突然定在戚萝额角,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血痕,是昨夜被刀风擦伤所致。
他的声音骤然一冷:“他们伤到你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巷口。
张望了一下,怯生生地喊道:“请问…这里是味真馆吗?有个姓冯的掌柜让我送封信来…”
两人目光同时转向那个孩子。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绷紧。
宋修率先动作,上前温和地拦住孩子:“小郎君,莫慌。是谁让你送信来的?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孩子怯生生道:“是个大叔,戴着斗笠,没看清脸…就在前街口给了我五文钱,说把信送到味真馆姓戚的姑娘手上。”
宋修这才接过信,指腹快速检查封口有无异样,然后才递给戚萝。
信纸是普通的毛边纸,字迹是用最常见的墨块书写,毫无特征。
戚萝展开信,内容却让她目光一凝:
“戚姑娘台鉴:
闻姑娘技艺超群,得贵人赏识,生意日隆,可喜可贺。醉仙楼虽为百年老号,然深知厨艺之道,贵在切磋共进。
今特备本楼数味招牌小酌,如‘玉带羹’、‘玲珑肉’等,诚邀姑娘得暇莅临品鉴,交流切磋,共促汴京饮食之盛。
然,汴京居,大不易。行有行规,业有业道。翰林院、太学之订单,牵扯甚广,非独味之事;米炭货源,关乎根本,尤需稳妥。新米虽廉,然来源驳杂,恐有隐患;新炭虽贱,然火性不稳,易生事端。姑娘初来,或不知深浅,若因小失大,致贵体有损或声誉有恙,纵郡主爱护,亦恐难周全。
老夫痴长几岁,忝为同行前辈,实不忍见明珠蒙尘,英才折戟。还望姑娘三思慎行,酌量取舍。他日若愿拨冗至醉仙楼一叙,老夫必扫榻以待,倾囊相授。
醉仙楼冯敬堂,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