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利刃,劈开长夜的帷幕,为皇城镀上一层虚浮的金辉。
地宫的出口,石阶被露水浸得湿滑,苏青棠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妹妹,一步步从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走出。
掌心里的秘录金锁仿佛吸纳了地底所有的沉重,却又在接触到第一缕阳光时,温润地亮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但那股如影随形的感应却愈发清晰。
林昭并未消散,他的意识化作一道微弱的清光,与脚下沉寂的地脉同频共振,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护在光所不能及的深处。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金锁上繁复的纹路,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说退到光外……可这世间若没有你,又哪里称得上有光?”
话音未落,她目光一凝,猛地将手按在身侧斑驳的宫墙上。
一缕精纯的净化之力悄无声息地顺着她的掌心探入青砖的缝隙。
刹那间,一股异变陡生!
原本干燥的砖缝中,竟渗出丝丝缕缕如黑血般的雾气,那雾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化作一根根闪烁着幽光的细针状物。
苏青棠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不是普通的禁制,这是玄灵卫的“镇魂钉”!
以歹毒咒法炼制,专为锁死一地灵机,断绝宗门气运而设。
她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心瞬间沉入谷底。
这绝不止一处。
以皇城为中心,九街十八巷,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埋着这样恶毒的钉子。
整座京城,竟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
身旁的苏青梨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
但她的指尖,却已不受控制地勾动起体内仅存的守心草灵力。
那微弱的绿光顺着她的脚尖,没入大地,沿着地脉的流向逆流而上。
她的感知比姐姐的净化术更为诡异,能直接触及那些镇魂钉的核心。
她感知到,这些钉子并非死物,它们的另一端,通过密如蛛网的阵法纹路,全都连接着皇宫深处的一座隐秘祭坛。
每至子夜,那祭坛便会活过来,无数孩童细碎的哭声会从阵法核心渗出,那不是幻觉,而是魂魄被强行剥离、炼化的悲鸣。
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她。
“姐姐!”她猛地抓住苏青棠的手臂,眼中满是惊骇与愤怒,“他们不是在镇压地脉……他们是在偷!在偷走所有人的‘记忆’!”她声音发颤,“那些做梦梦见过林家冤情的百姓,为何醒来后都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是有人在抹除真相!用全城百姓的遗忘,来埋葬我们林家的血海深仇!”
她死死咬住嘴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脸上浮现一抹淬了冰的冷笑:“沈文昭那个只知道躲在母亲身后的废物,果然只是个摆在台前的傀儡。他背后,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吸食着我们的痛苦,壮大自身。”
苏青棠缓缓闭上眼睛,将那足以净化万物的力量重新凝聚于指尖,白皙的指尖上,光芒明灭不定,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当然知道,只要她愿意,此刻就能拔出眼前这第一根钉子。
但她更清楚,这遍布全城的镇魂钉大阵与玄灵卫的气机相连,一旦强行破阵,无异于提前向敌人宣战。
更可怕的是,这或许会惊动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楚怀玉,逼他提前启动阴罗教总坛的“万魂归墟阵”。
到那时,就不是记忆被抹除那么简单,而是整座城的生灵,都将成为祭品。
可若不破此局,林昭的牺牲,她们姐妹的死里逃生,所有真相都将在日复一日的遗忘中化为虚无。
百姓们会彻底忘记林帅府的忠烈,只会记得史书上那冰冷的“谋逆”二字。
两难之间,是万丈深渊。
沉默了数息,苏青棠倏然睁开双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已再无半分犹豫。
她转身,将那枚沉甸甸的秘录金锁郑重地贴在妹妹的胸口,金锁上的温度瞬间温暖了苏青梨冰冷的身体。
“青梨,你带着它,立刻去清玄门。”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找到掌门,请他开启‘宗盟印’。此事已非一家一派之私仇,唯有四大宗门联名昭告天下,才能让真相在阳光下落地生根,再也无法被掩盖。”
苏青梨怔住了,她紧紧抓住金锁,急切地问:“那你呢?姐姐,你一个人……”
苏青棠的脸上,绽开一个极淡、却无比坚毅的笑容,仿佛驱散了黎明前最后的寒意。
“我去拔第一根钉。”她抬手,轻轻为妹妹拭去脸上的冷汗,“记住的人,不该只会躲在阴影里哭泣。我们,也得敢在万军之前,亮出自己的剑。”
地脉深处,那道属于林昭的清光意识,正因她们的对话而剧烈震荡。
他“看”到苏青棠将妹妹送上通往城外的小路,然后孤身一人,转身走向了西市的刑场旧址。
那里,是当年林家满门被斩的地方,也是第一枚镇魂钉埋下之地,怨气最重,镇压之力也最强。
他无法现身,无法言语,更无法阻拦。
那股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当年在苏府签到系统奖励的无数物品中,有一道几乎被他遗忘的印记——“祖先遗命”。
那印记早已融入他的神魂,此刻,他拼尽全力,将这道印记里蕴含的一段记忆,逆向注入了脚下奔流不息的地脉!
那段记忆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一个场景。
是他第一次在苏府后花园,为苏青棠挡下那枚淬毒银针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别怕。”
这句“别怕”,带着他神魂中最纯粹的守护之意,如同一记无形的钟声,顺着苏青棠走向刑场的脚步,沿着地脉网络层层荡开。
奇迹发生了。
沿途的街巷里,那些尚在睡梦中的百姓,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富商巨贾,都在同一时间莫名地心头一颤。
一个早起准备出摊的烧饼老汉,揉着惺忪的睡眼,喃喃自语:“奇怪……怎么好像听见有人说‘别怕’?”旁边打更归来的更夫也停下脚步,一脸茫然:“是啊……当年林家出事那天夜里,我好像……也听见过这句话……”
记忆,开始共振。
那些被镇魂钉强行压制、模糊的碎片,开始被这句“别怕”串联起来。
遍布全城的镇魂钉,竟在这股由万千民众无意识间汇聚的共鸣中,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鸣,微微松动了一丝。
苏青棠已立于刑场中央。
当年的血迹早已被黄土掩盖,但空气中那股不散的怨与恨,却浓烈得如同实质。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右手,五指成爪,猛地插入脚下的土地!
“噗!”
黑血般的雾气混合着泥土喷涌而出,一截布满诡异符文的钉身赫然浮现。
当看清那些符文的瞬间,苏青棠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符文,而是一个个用血咒刻下的名字!
林啸天,她的父亲。
柳云舒,她的母亲。
老驼,那个为林家赶了一辈子马车的忠仆……
林家上下三百余口,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化作了这根镇魂钉上的一道恶毒咒印!
“你们用我们的血,来写镇压皇城的檄文;那今日,我便用我们的名,来破你们伤天害理的法!”
她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却清越如金石交击。
净化之力自她掌心狂涌而出,不再是温和的驱散,而是引动了血脉最深处的共鸣!
她高声喊出了第一个名字:
“林啸天!”
话音落,钉身上,刻着她父亲名字的咒印,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柳云舒!”
又一道裂痕出现!
“老驼!”
“林安!”
“林平!”
她每喊出一个名字,都是在唤醒一段被尘封的忠魂,都是在向这片被玷污的土地宣告他们的存在。
钉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仿佛不堪重负。
当最后一个名字嘶哑地从她喉间冲出,那根深埋地底、锁了京城数年气运的镇魂钉,伴随着一声哀鸣,轰然碎裂,化作一地黑色的粉尘,被晨风吹散。
就在钉碎的瞬间,整条西市长街,乃至更远处的无数人家,无数百姓,同时从梦中惊醒。
梦里那场血腥的冤案,每一个细节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林帅是冤枉的!”不知是谁,推开窗户,发出第一声压抑不住的呐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与此同时,京城东郊,清玄门的山门在毫无外力的情况下,轰然洞开。
一道璀璨的青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那便是“宗盟印”被启动的征兆!
刑场中央,苏青棠力竭地踉跄跪倒,鲜血从她插入土地的指缝间渗出,在掌心交织成一片刺目的纹路。
她望着那片血色,却笑了,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对着地脉深处那道她能感受到的清光,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道:
“哥哥,现在轮到我来说……别怕了。”
地脉深处,那道清光久久不散,静静地“听”着。
它在震荡,在感受,仿佛也在学着,一种它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如何,被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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