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依旧是通道的昏暗景象。黄铜巨钟的光芒依旧昏黄地在深处晃动，但似乎黯淡虚弱了许多。通道内弥漫着浓稠的、带着强烈腐甜腥味怀表碎裂的轻响在昏迷的深渊里荡开涟漪，冰冷的金属触感骤然唤醒林瑟。她猛地睁眼——
视野摇晃、破碎、重叠。
眼前依旧是拱形通道尽头，那巨大的黄铜巨钟静默悬挂。昏黄的光晕从碎裂的钟面透出，虚弱地涂抹着四周斑驳的锈蚀和油污。通道内弥漫着浓稠的死寂和机油、皮革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护士……连同她那只诡异的左手，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几根被折断的荆棘残骸孤零零地挂在对面的管道壁上，断口处渗出粘稠的暗红铁锈汁液。
短暂的劫后余生尚未带来一丝喘息，林瑟的心猛地沉入冰窟。
她的世界……不同了。
左眼似乎被糊上了一层剥落的昆虫甲壳碎片，视野边缘是无数细密的、不断蠕动变幻的几何棱角。她本能地抬手去揉——
左手指尖触及下眼睑，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光滑，如同触碰一块打磨过的玻璃珠。她甚至能“感觉”到眼睑闭合时，那异样光滑表面摩擦过眼球带来的微弱颗粒感。
“看”到的景象更是让她胃部痉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映入左眼的画面不再是连续的整体，而是被切割、重构——右手掌清晰的纹理被分割成数百个细微的小方格，每个方格内呈现出皮肤的纹路、汗毛的抖动、甚至更深处血管细微的搏动和……一些流动的、仿佛活体电路般的细微金线？而视野无法聚焦的余光边缘，通道墙壁的每一块锈迹、油污，都在无数细小的复眼中被解构、放大、赋予扭曲的生命力，如同无数显微镜下疯狂蠕动的微生物群落。大脑在尖叫着拒绝融合这两种感知模式。
更让她心脏停跳的是，在她混乱的左眼视野边缘，通道入口那片深邃的黑暗——此刻在左眼的特殊视界里，正有无数的、细密的、冰冷的光点在黑暗深处亮起！它们像是散落在虚空中的星辰尘埃，又像是……无数双藏在阴影中、悄然睁开的昆虫复眼！
规则污染。她想起了疗养院里那些墙壁上抽搐的眼球标本。荆棘和黄钟的规则洪流叠加污染，护士左手诡异的能量冲击，还有碎裂的怀表最后激发的抵抗……这一切最终将她变成了……什么？
恐慌如同冰蛇缠绕咽喉。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扭曲的视界移开，看向胸前。碎裂的怀表。冰冷的金属碎片刺穿了她的衬衫，部分深深扎入了左胸的皮肤之下，带来冰锥般的刺痛。那金属碎片边缘，正渗出极其细微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粘稠液体。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片尖端，试图将那破裂的表壳从血肉中抠出。
指尖刚一触碰到冰冷的碎片边缘——
嗡！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并非物理的痛感，而是……
记忆！
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烧熔的玻璃碎片，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一双苍白的手在无影灯下戴着无菌手套。
一枚精密的、刻着花体“L”字母的表壳被工具撬开。
手术台上，一个女人的心口被剖开，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银白色辉光。
旁边，一个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神经网络图和实时波动的心率曲线。
手术台旁边的人影模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嘶哑男声：“……以心为钥，锚定‘缝隙’……代价是……记忆……”
女人艰难地侧脸，眼神温柔又绝望地看向镜头外，嘴唇翕动，似乎在唤着“瑟儿……”
心口的剧痛和记忆碎片的冲击让林瑟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那些画面……手术室……母亲？！她大口喘着气，试图抓住那转瞬即逝、如同沉船般迅速沉入意识暗海的影像碎片，却只捞起一片冰冷的金属碎片和满手腥咸的血迹。代价……锚定……缝隙……心……这些断裂的词句如同荆棘，深深刺入她混乱的意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波澜、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从通道另一端传来，打断了她撕心裂肺的喘息：
“外部威胁暂时沉寂。通道深处存在微弱高频能量源，疑似更高级规则载体。建议立即前往目标点进行参数收集和威胁等级判定。”
林瑟猛地抬头。
是数学家。
他就站在距离黄铜巨钟几步远的地方，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杵着。他左手的皮肤几乎完全被一种冰冷的蓝灰色金属覆盖，闪烁着哑光的色泽，一直蔓延到手肘，袖口边缘露出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类似白蜡的质感。他的右眼不再是血肉之躯，眼窝处被一枚粗糙铸成、边缘布满毛刺的、大小不一的齿轮所取代！那齿轮的轮齿如同参差的獠牙，缓慢地、生涩地一格格转动着，发出细微的“咔哒…咔哒…”声。
更诡异的是他的声音。那不再是人类的语调，而是字正腔圆、毫无起伏的广播腔，混杂着齿轮转动的背景噪音，仿佛一台损坏的录音机在播放预先录制的警告。
“你……”林瑟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那枚齿轮眼球冰冷的扫过林瑟，又“咔哒”转动了一下：“对象林瑟，识别确认。生理参数显示存在严重精神污染和躯体异常反应。根据生存概率模型推算，协同行动可提升个体生存率10.7%。逻辑建议：结伴前往前方能量源。”
他的语言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逻辑指令，将自身完全物化为一台评估风险和资源的仪器。黄铜巨钟的压力和规则洪流……将他的理性加速推向了非人的绝对逻辑深渊！他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挣扎，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生存概率——哪怕代价是自身不断的金属异化！
林瑟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和左眼复视带来的晕眩，顺着齿轮眼球指示的方向看去。在黄铜巨钟所在一侧的通道墙壁上，并非尽头——那里有一条完全被厚重阴影覆盖、几乎难以察觉的狭窄岔道。此刻，在她混乱的左眼视野中，那片阴影深处，正微微透出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仿佛无数细碎油脂混合血液的暗紫色油光。
“……那里面有什么？”林瑟的声音微微发颤。未知的岔路，诡异的微光，加上数学家的“建议”，构成一幅毛骨悚然的图景。
数学家僵硬地抬起那只已经完全金属化的左手指向岔道，动作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能量波动符合‘空白之心’早期辐射频谱模型置信度78.3%。核心组件可能性：高。”他停顿了一下，齿轮眼球毫无情感地看向林瑟心口被怀表碎片刺穿的位置，“警告：你体内存在异常能量共振干扰源。未记录类型。威胁等级评估……无法计算。”那没有语调的语句，却像一盆冰水浇在头顶。
空白之心？威胁？干扰源？碎裂的怀表……还有那些手术记忆……
没有时间思考了。身后垂直通道深处，再次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虽然遥远，却昭示着荆棘的苏醒。前方的岔道散发着不祥的微光，但数学家的绝对逻辑推算显示，那里至少暂时没有荆棘规则活跃的迹象。
“走。”林瑟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撑着墙壁艰难站起。她捂着渗血的胸口，避开数学家的注视，拖着僵硬的身体率先踏入那条散发着诡异油光的岔道。
数学家毫不犹豫地跟上，齿轮眼球转动着“咔哒”扫视后方通道，如同最后一道警戒扫描程序。
岔道内异常狭窄，空气污浊冰冷，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铁锈和另一种难以名状的焦糊甜腻气味。墙壁似乎是由某种粗糙的、布满孔洞的黑色火山岩堆砌而成。越往里走，岔道两侧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东西——如同劣质的、半凝固的沥青浮雕般黏附在岩壁上，是一些痛苦扭曲、肢体怪诞纠缠的人形轮廓！这些“人形”表面布满裂纹，不断从裂纹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微弱油光的暗紫色液体。
林瑟的左眼更加清晰地捕捉到了异常——那些渗出的粘稠物质，在她扭曲的复眼视觉里，呈现出无数极其微小的、正在哀嚎的人脸！它们如同组成液体的活体粒子！更可怕的是，随着她们深入，从岔道更深处吹来的风中，开始夹杂着一种细密的“沙…沙…”声。
像是亿万只虫足在摩擦。
又像是亿万双细小的眼睛在……抽搐转动。
岔道骤然向下，一个更宽阔的、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空间出现在尽头。那令人不安的暗紫色油光正是从下方散发出来。
数学家停在陡坡边缘，齿轮眼球缓慢转动扫描下方黑暗：“规则污染浓度急剧升高。检测到强烈生物磁场异常和记忆残留辐射。警告：非标准生物感知模式可能受到不可逆冲击。”
林瑟的心脏疯狂跳动。怀表碎片刺入的伤口在轻微发热，似乎在对抗着周围的污染。而她的左眼……视野边缘的碎片画面开始更加疯狂地闪烁、抽搐，仿佛无数眼球在黑暗中睁开。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腐烂甜腥和血腥的空气灼烧着肺叶。她必须下去，空白之心的核心可能就在下面，也是数学家逻辑中唯一的“生路”。她小心地扶着粗糙的岩壁，一步步向下踏去。
脚下的触感瞬间让她头皮炸开！
那不是石头！
坚硬，冰冷，微微带着弧度，而且……在动？！在轻微地转动？！无数细密的棱角和凸点摩擦着她的鞋底和手心！
下方空间的景象终于映入眼帘，通过尽头微弱的光晕和左眼扭曲的视觉呈现——
这是一个圆形的、如同古老刑场的巨大石室。穹顶同样是由布满孔洞的火山岩构成，像是一整块巨大的、活着的蜂巢。而整个石室的地面和环绕四周的墙壁上——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蠕动着！
是眼球！
成千上万！无法计数！
它们像被强行嵌进岩壁和地面的巨大石榴籽！直径大小不一，从米粒般细小到拳头般巨大！有的是人眼形态，布满血丝，惊恐地圆睁或绝望地紧闭；有的则是爬虫、鱼类的冰冷竖瞳，闪烁着无机质的暗光；甚至有些眼球上还粘连着干枯的视神经束，如同怪异的触手般微微抽搐！
所有的眼球都在以各自不同的频率和幅度，无规则地抽搐、转动、开合！那些“沙……沙……沙……”的声音，正是亿万眼睑眨动、瞳仁转动摩擦粘连血肉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类似于脑脊液挥发般的刺鼻气味就是从这些活体眼球的缝隙里渗透出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林瑟胃里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而在这地狱般景象的中心，石室的圆心位置——
悬空漂浮着一颗心脏。
拳头大小，表面呈现出一种病态油腻的、仿佛蜡脂融化后的惨白色泽。它没有规律的搏动，而是在极其缓慢地、不规则地收缩与舒张。每一次收缩，表面便如同软化的蜡烛般渗出大量粘稠的、闪烁着诡异暗紫色微光的油性流体——那些“活体粒子人脸”的液体！
这些暗紫色的“记忆残渣”如同粘稠的泪滴，顺着无形的引力垂落，滴在地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球缝隙中。滴落之处，眼球抽搐的频率骤然加快，散发出更强烈的绝望和痛苦的精神辐射！
这就是……空白之心？！
就在林瑟被这极度怪诞、污秽的场景冲击得心神巨震时——
“检测到规则‘0’核心模组辐射。”数学家冰冷广播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板的宣告，“行为逻辑启动：接触核心，获取真实锚点。指令：接触空白之心。”
林瑟悚然回头。只见数学家那只冰冷的金属左手猛地抬起，齿轮眼球死死盯着漂浮的空白之心，眼中毫无人类的波动，只有完成指令的绝对理性驱动！他竟然无视了这地狱般的景象，无视了满地抽搐的眼球，也完全无视了那些滴落的诡异油光，就要直接去触碰那颗悬浮的惨白心脏！“不！等等！”林瑟失声惊叫。大危机感如同海啸般袭来！那东西绝对碰不得！接触空白之心，就会被灌输“疼痛=真实”的核心规则！这会彻底扭曲认知！
可已经迟了。数学家的金属指尖距离那颗惨白色的心脏只有几厘米！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似乎被林瑟的惊呼或者数学家逼近的威胁所刺激，那颗缓慢收缩舒张的空白之心，毫无征兆地剧烈抽动了一下！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的、实质般的暗紫色“记忆沥青”猛地从它表面喷涌而出！
这股粘稠的浊流如同一面活动的墙壁，瞬间扩张！里面挤压、蠕动着无数高度密集、更加扭曲癫狂的人脸轮廓！它们无声地哀嚎、挣扎，携带着海啸般混乱、痛苦的精神冲击，直扑数学家冰冷的金属身影！
同时，整个眼球刑房的地面和墙壁之上！亿万眼球的瞳孔骤然收缩！无数冰冷、混乱、癫狂的“视线”瞬间聚焦！一股无形的、足以碾碎人类心智的压力场轰然降临！
数学家的金属身躯被那粘稠的“记忆沥青”正面冲刷，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蚀声！那枚转动的齿轮眼球猛然定格！发出急促到要崩碎的“咔哒咔哒咔哒！”声！显然，这物理和精神的双重冲击，即便是正在异化的逻辑机器，也暂时陷入了短暂的僵直和“逻辑过载”！
而站在数学家侧前方的林瑟，首当其冲！
那股海啸般的混乱精神冲击穿透了她所有的防御！碎裂怀表带来的微弱抵抗瞬间瓦解！无数痛苦、怨恨、绝望的碎片记忆如同带着倒刺的铁蒺藜，硬生生塞进她的脑海！更要命的是——
亿万眼球聚焦而来的无数道“视线”，每一道都像是灼热的激光，穿进她的大脑！尤其是她那只能看到更多、更细微、更扭曲细节的左眼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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