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意死死咬住锦被一角,冷汗已浸透素白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轻颤的背上。
“夫人,要不、要不奴婢还是去请府医来吧?”小莲跪在榻边,手中的湿帕子刚触到她的额头,就被猛地攥住。
“不准去。”顾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因为女儿家这等事惊动府医?她丢不起这个人。若传扬出去,她往后还如何在楚望钧面前抬得起头?
小莲吃痛,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好、好,奴婢不去了,奴婢不去……”
“……可小厨房刚熬好的姜汤,夫人您好歹喝一口吧?”
顾意勉强支起虚软的身子,只觉指尖都在打颤。接过碗时险些脱手,她不得不双手捧住,才没让汤水洒落。
姜汤得喝,病上几日耽误正事得不偿失。
她忍住那股辛辣气味,仰头灌下几大口,被蒸腾的热气一熏,加之腹中绞痛,眼眶不受控制泛了红。
“夫人要不要吃些什么?”见她能喝下姜汤了,小莲松了口气,忍不住问。
话未说完,顾意已经摇头放下碗。她整个人又蜷缩进锦被里,瑟瑟发着抖,像只受伤的幼兽。
“夫人……”
“出去。”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堪。
这副狼狈模样,她不想被人瞧。
不知捱了多久,难熬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顾意口干舌燥地爬起来,刚走到桌前,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踉跄着扶住鎏金妆台,耳畔一阵嗡鸣作响。眼前铜镜里竟浮现出了她前世被烈火吞噬的景象。
火舌舔舐着官袍,焦灼的气味仿佛就在鼻尖。
“顾大人……”端王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这火暖和吗?”
顾意转头,寒光凛凛的匕首直刺眼前,“顾大人,该上路了。”
“滚开!”她惊骇,猛地挥袖扫落妆奁。
“哗啦——”一声脆响,妆奁砸落在地,铜镜摔得粉碎。
铜镜碎成无数片,满地的碎片将景象切割,每一片碎片都映出不同的噩梦片段。
顾意忍不住失声尖叫。
小莲惊慌失措地声音穿透幻境:“夫、夫人?!您怎么了?!”
顾意狠狠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强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没,没事……我刚刚……手滑了……”
小莲盯着满地狼藉,欲言又止。方才夫人盯着碎镜的眼神,活像见了恶鬼。
她张了张口,终究没敢多问。
顾意攥着窗棂的手指微微发抖……方才,是傀儡香发作了吗?
这毒性猛烈远超出她的预料,险些让她迷失,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一晃神,耳畔便又不断回荡起混乱的声音,皮肤上仿佛都泛起了烈火灼烧的幻觉。
“夫人……”小莲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站起身,忧心忡忡,“您的脸色……看着实在很差……”
顾意狠狠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混沌。
不止视觉,她的五感仿佛都开始逐渐出现错乱认知。
这傀儡香的毒性若继续发作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你下去休息吧,”她竭力保持声音平稳,“没事不必进来。”
待小莲一步三回头地退下,顾意抓起桌上半凉的茶壶,将整壶冷茶尽数浇在自己头上。冰凉的茶水顺着脸颊滴落,却浇不透越发混沌的意识。
“不能留在这里……”她咬着牙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成了唯一的解药。
若在楚望钧面前毒发,那些藏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会惹来天大的怀疑。
她现在必须离开摄政王府!
至少,要在毒性发作时避开楚望钧及其耳目。
顾意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软发烫的身体,借着朦胧月色悄然出了院门。
才走到外院转角,眼前猛地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景物扭曲变形。
傀儡香的毒性在血脉中翻涌,眼前的景物又开始扭曲……
远处的灯火化作跳动的鬼火,脚下的青石板变成了流淌的血河,廊柱化作森然白骨,花木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压不住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哭嚎声。
不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踉跄着躲进花丛,混乱中,半点小心也没了。
“谁在那儿?!出来!”侍卫的呵斥声如惊雷炸响。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铁甲碰撞声让顾意浑身紧绷。她想逃,可四肢像灌了铅般沉重,刚一动弹,眼前的世界便轰然颠倒……
“是夫人!”
火把从眼前晃过,顾意听到那些侍卫的惊呼声渐渐远去,“快禀报王爷——”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额头上流下的冷汗混着之前浇的茶水,蛰得眼睛又涩又痛,几乎睁不开。
当楚望钧踏着月色而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眼前人狼狈蜷缩在廊凳上,碎发被冷汗黏在惨白的脸颊边。
再往下看,她死死掐着自己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似乎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楚望钧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深夜里,这是准备去哪儿?”
听到楚望钧的话,顾意恍惚抬头,眸子里的焦距却十分涣散。
是楚望钧……?
她无力晃了晃头,眼前视线依旧模糊。
她分不清现在眼前的是幻境还是现实,不敢轻易开口,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
楚望钧眸色渐深。
他注意到眼前人右手此时在无意识地摩挲、抓握左手腕——这个微小的动作他太熟悉了,记忆中的那个人,每当焦灼时,就会用这样的小动作控制、缓解自己。
而且,她近些日子确实变得大不一样,与以往娇气的做派大相径庭。
恍惚中,眼前蜷缩的身影竟与刻在记忆深处的身影微妙重合。
这个念头刚起,又被楚望钧强行压下。
简直荒唐!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产生这种匪夷所思的联想?
那个人分明死了,他亲眼所见。
夜风穿堂而过,灯笼在风中摇曳,楚望钧站在光影中缓缓俯身:“姜云湄,你这样……是准备偷偷去找端王吗?”
“端王”二字,如同一个触发噩梦的开关,眼前瞬间闪过无数有关端王的破碎画面——阴鸷的冷笑、滴血的匕首、冲天的火光……
恍惚中,端王那张扭曲狰狞的脸仿佛越来越近……
理智的弦骤然崩断!
在反应过来前,她的手已经先一步朝眼前人挥了出去!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楚望钧偏着头,脸颊上渐渐浮现出红痕。
王爷,这是……被夫人打了?!
眼前这石破天惊的一幕让周围侍卫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以头抢地,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