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让我跟他走,我看着他,隐约从他脸上松弛的皮肉里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在蠕动。
我不动,强压着那股想要尖叫的举动,把陶罐递给他:“不了二爷,我爸让我来取灰,取完我就走。”
他突然笑了,枯瘦的手抬起指抬向我身后:“丫头,你爸已经取到灰了。”
我被他的话惊了一下,猛地回头,只见身后空荡荡的一片,连带着我们刚进村看到的那块石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到灰了?
我心脏立马狂跳起来,眼睛看向地面,才发现脚踝上绑着截红绳!
“走吧,那东西很快就要追来了。”
我被吓得腿一软,没顾得上听仔细,蹲下来开始扯绳子。
怎么可能,李仲义明明没有把我送进塔里,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唉。”
二爷见我这幅模样,浑浊的眼球一暗,掏出不知从哪拿出来的烟枪幽幽的抽起来:“娃,别费力气了,这是你家造的孽,早晚要来讨的。”
我听到这话,怒从心中起,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讨,讨!”
“我烂命一条,让他们只管来!”
“呼……”
二爷也不恼,猛吸了口烟,似笑非笑,“那你还要李晷不?”
我一愣,仰着头去看,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正对着日头,居然一点也不刺眼。
“他就在我家呢。”
实在是被骗多了,我就稍微迟疑了下,便立马撇过头,“生死有命,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哟,丫头这么急着判?”二爷笑。
“小心出糊涂账啊。”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江流,那你也不好奇是怎么从塔里出来的?”
二爷眯着眼,循循善诱,“那么个能人,说不定能解你身上的灾呢?”
他说完这句话转着铃铛,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坐也不是,追也不是,年轻气盛的有些拉不下脸。
一时安静下来,膝盖上的那个窟窿开始从骨头缝里钻心的疼。
还没等我站起身,村口的大树外,光线肉眼可见的一点点暗下来,像是提前进入黑夜了般,和里边形成极强的反差。
那暗色一点点扩大,直到蔓延到树下,里边传来咔擦咔擦的啃食声,速度一下慢下来。
我头皮一麻,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边跑边跳朝着二爷消失的方向追。
……
村里全是仿古的建筑,青瓦白墙,石板路,木板门。
我在家种着棵大槐树的院子里找到二爷。
他正在院里捣着什么,身后放了个竹藤椅。
上边躺着个男人。
斜阳打在两人身上,一半阴一半阳,斑驳摇晃。
我站在院外的脚一顿。
目光一下被男人的搭在腹间的手所吸引。
白皙修长,带着淡淡凸起的青筋,攥着串藏式手持。
葱青色的菩提根透亮晶莹,垂落在藏蓝的唐装上,莫名让人觉得清雅。
就连我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讪讪开口,“二爷。”
“来了?”
“等着吧,马上饭就好。”
二爷大概早就料到我会来,半开放的小厨房里正徐徐冒着白烟,他起身进里屋,“我记得之前有治外伤的药来着……”
没了二爷的遮挡,男人面容终于显现出来。
我脸唰得一白,血气直冲脑门
这人竟是九叔!
“江流,要上哪?”
我想都没想,转身就要走,他却猛地睁开眼。
“还在生气?”九叔缓缓直起身,不自觉咳了两声,冲我虚弱一笑。
我冷哼,“江村的蛇怎么没把你咬死啊。”
屋里二爷翻东西的声音猛地一大,我本来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又转了向,硬生生憋了回去。
男人闷笑,整的我更加郁闷。
我往前凑了几步,瞥了瞥周围环境,用只能两人听见的音,问,“那蛇香,……到底怎么解的。”
说完这句话,我眼里立马涌上一阵干涩,背过身急促的呼吸着。
身后人沉默了瞬,语调一阵轻松,“哦,因为这个啊。”
我意识到不对,急急转回身,正好对上他眼底的笑意。
“你觉得呢?”
这话很正经,却让我脸上猛地一红。
“你,你……”
我半天说不出来话,九叔就那么看着,嘴角挂着抹淡笑,好在最后他身体先撑不住,猛咳起来。
“放……心,咳咳,我可是正人君子。”
他喘匀气,便开始调侃,额前跌落几缕碎发。
像朵纯白的山茶花。
我有那么瞬的怔愣,忽然觉得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柔意。
“江流,我,我时间……不多了。”他施施然对上我视线,脸上浮现出几分惆怅与失意。
“从今日起,你继承我,……神邸。”
九叔一句话没说完,猛地捂住胸口,我这才发现他双脚不知何变成透明。
我不自觉扶着他快要掉下躺椅的身子,“你,你说什么呢?”
“什么继承,什么神邸。”
我边说边急急的冲里屋叫二爷。
他抬手按住我的肩,掌心微凉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胸口突的不知为何,莫名生出悲痛来。
“江流啊,你忘得真多。”
九叔垂下眼睑,靠在椅背上,“不过也好”他唇角牵起抹极淡的苦意,“……二爷,是个可信的人,我走后你便带着李晷离开吧,再也不要回来。”
掌中兀的多出一道温热,那串挂在他腕间的菩提便那么大剌剌塞进了我手里。
他身上的透明依旧蔓延大半个胸口,我拽着串子的手直发抖,剔透的珠子上竟被我喝出潮气,“那你,你要上哪?”
九叔不在说话,我这才发现他眉心出正泛出点点金红的符光,像将息的星火汇成流,朝着我额间袭来。
我指尖一颤,心一下像缺了块。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二爷从里屋冲出来的时候,九叔彻底消散而去,我不明白为何而哭,豆大的泪却怎么收也收不住。
“唉。”
二爷长长叹口气,拿着药罐子的手倏地垂落下来。
“到底,到底。”
他漠然的盯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佝偻着背,端出温在灶上的一口砂锅。
“江流,来吃饭吧。”
一阵风吹过,吹落几片槐树的叶子。
我一瞬的错愕。
恍惚中,好似到了某个皑皑白雪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