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田枣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
陈雪茹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田枣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自我说服的狠劲:“我……我跟您走!”
“反正……反正我和铁蛋,这辈子是绝无可能了!我死也不会原谅他!嫁谁……不是嫁呢?”这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过去的一场惨烈祭奠。
陈雪茹缓缓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近乎炫目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才是我聪明的好妹妹!走,跟姐回家拿钱!”她亲热地挽起田枣冰凉僵硬的手臂,仿佛刚才的沉重从未发生,“顺道儿先给你量量尺寸,做两身体面衣裳。新人新气象嘛!”
田枣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姐。”
“谢什么?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陈雪茹毫不在意她笑容的勉强。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等见了自家男人的好,尝到了真切的甜头,什么铁蛋钢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时间,是最好的熨斗,能烫平所有不甘的褶皱。
丝绸店二楼的裁剪间里,皮尺在田枣身上绕了几匝,记下几个关键数字。
陈雪茹满意地点点头,拉着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田枣,径直上了四楼。
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里面光线柔和。陈雪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榻——白天罡睡得正沉,呼吸均匀,对即将“天降艳福”浑然不觉。陈雪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侧头对身旁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田枣,用一种理所当然又带着点体贴的口吻低声道:
“别杵着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先……进被窝里暖和暖和吧。”她目光扫过田枣身上那件沾着外面寒气和茶馆淡淡烟味的花袄,又极其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嗯,外头衣裳脱了,别把寒气灰土带进被窝里。”
田枣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沉睡的陌生男人轮廓,又看看陈雪茹那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般的自然神情,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理由……真的能说服得了谁吗?
田枣的手指,此刻正悬在自己棉袄盘扣上,指尖冰凉,抖得厉害。
那一个个圆润的布扣,此刻坚硬如冰疙瘩,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让她心尖跟着一缩。
这破旧的棉袄,是她仅有的体面,此刻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
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过分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破旧的风箱。
“枣儿,”陈雪茹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稳,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并未看田枣的窘迫,正弯腰打开床边一只精巧的黄铜小箱。
箱盖开启,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里面并非预想中白花花的银元,而是一叠叠规整簇新的纸币。
陈雪茹纤细的手指异常灵活,刷刷几下,便点出了一小沓,发出脆响。“喏,一千块,给你放这儿了。事儿了了,它就是你的。”
纸币。
田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叠淡绿色的纸片吸了过去。
确实比叮当作响、揣在怀里沉甸甸又惹眼的银元方便太多。
她模糊地想起陈雪茹似乎提过,家里大多压箱底的是黄澄澄的金子。
她爹老早就念叨过:盛世玩古董,乱世藏黄金,世道再变,金子的分量也坠不下去。
这轻飘飘的一千块纸,却是她田枣唯一的指望。
春喜姐那张总是带着隐忍凄楚的脸,煤核饿得发绿却还强撑着说不饿的眼睛,还有巷子里那些瑟缩在破棉絮里、小脸冻得发青的弟弟妹妹们……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动。最后,定格在铁蛋那张决绝又鄙夷的脸上——“你田枣除了能打,还能干什么?莽夫一个!能管得了谁?”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过她心口。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不甘的蛮力猛地从脚底窜上来,直冲头顶。
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止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再没有半分犹豫,手指翻飞,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粗鲁的狠劲。
盘扣崩开,旧棉袄、打着补丁的里衣被迅速剥离,带着她最后一点廉价的尊严,胡乱地甩在一旁的红木圆桌上。
身体暴露在微冷的空气里,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掀开那床看着就暖得令人心头发软的锦被,将自己埋了进去。
暄软,温暖,如同跌入一个无声而安全的怀抱,瞬间包裹了她冰凉僵硬的四肢百骸。这陌生的舒适感让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懈,几乎要沉溺下去。
她身旁沉睡的人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扰了清梦,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条结实的手臂习惯性地揽了过来,搭在她腰侧。
下一瞬,那手臂的主人猛地一僵。型号不对!这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白天罡激灵一下彻底醒了。
混沌的睡意潮水般褪去,他霍然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近在咫尺、带着几分野性英气的年轻脸庞,此刻紧闭着眼,眉头微蹙,长睫不安地颤动。露丝?白天罡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这谁?
我怎么会梦到她?
就算不是杨迷、白露,好歹也得是我女神天仙菲吧?
这露丝……算哪路神仙?他茫然地转动眼珠,瞥见床沿安静坐着的陈雪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嘶——!
白天罡倒抽一口凉气,一股荒谬绝伦的狂喜混杂着巨大的困惑瞬间攫住了他。
一王两后?还有这种美梦?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这不真实的幻象。可眼前的一切纹丝不动,暖阁里的熏香、身下被褥的触感、甚至身边女子肌肤传来的微温,都真实得可怕。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某种验证的意图,手指在那光洁的手臂上轻轻一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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