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大殿的线香在青铜炉里噼啪作响时,苏星星的布鞋尖正抵着门槛上的朱漆裂痕。
晨雾顺着雕花窗棂钻进来,裹着殿外古柏的腥涩,糊在他鼻尖——这是他第三次踏足此处,前两次是替医馆送伤药,这次,他怀里揣着比任何伤药都致命的证据。
“陆断章,你可知私练禁术、操控守阁女官之罪?”老判官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震得殿内供桌上的“公正”木牌晃了晃。
他坐在檀木主位里,白发用玉簪束得极紧,左手心的“心证印”泛着暖金,那是能照见修士心魄的重宝。
被“碑链”锁在堂中的男人突然笑了。
陆断章的面具不知何时裂了道缝,露出半张青白的脸,锁链勒得他手腕渗血,可他偏要拖着血痕往前挣:“私练禁术?
老判你该问问,千年前是谁在碑前点起第一把火!
是我师!
他参透碑中藏着外域蚀息,说那是锁死万界的劫眼,结果被你们当邪修活焚!“他脖颈青筋暴起,紫黑色雾气从锁链孔隙里往外钻,”我烧碑、控人、引蚀息,都是为了打通通道!
外域修士快死绝了,原世界的碑灵却困在石头里当菩萨——毁碑,才是救世!“
沈眠儿跪在角落,原本素净的守阁裙沾了草屑。
她听见“活焚”二字时肩头猛颤,忽然抬头看向苏星星,眼底还带着昨夜被操控时的混沌余韵:“苏...苏公子,那碑...”
“沈姑娘。”苏星星走过去,在她身侧蹲了半寸。
他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安神香,混着极淡的蚀息——那是陆断章用禁术种下的印记。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泪水打湿的鬓角,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抄经时看见的焦影,是碑烬真人,不是邪祟。”
沈眠儿的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我...我总梦见有人说‘慎启’,可陆大人说那是...”
“够了。”苏星星直起身,转身时腰间的神农鼎突然发烫。
他摸出怀里的《碑气感应录》,封皮是洗得发白的青布,边角还留着沈眠儿抄经时沾的墨渍。“陆大人说毁碑是救世,可你偷的不是禁书。”他翻开书脊,指腹在夹层里一挑,一片焦黑的纸页飘落,“这是碑烬真人临终前塞进书里的,上面写着‘碑中有蚀,慎启’,不是‘毁碑’。”
陆断章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那片焦纸,像是看见什么活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碑链撞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那是他疯了!
他被蚀息缠了百年,说的话能信?“
“信不信,让死人自己说。”苏星星将书轻轻投入神农鼎。
鼎身嗡鸣,他屈指结出三律归一阵的法诀,指尖掠过鼎口时,一缕青色火焰“腾”地窜起——这是他用神农鼎炼药时悟的控火法,此刻却用来炙烤书页。
殿内温度骤降。
焦纸在青焰里卷曲,却始终不化。
突然,鼎中腾起一团黑雾,旋即凝成半透明的虚影——那是个浑身焦黑的修士,右半边脸还粘着未褪的火痕,唯剩一双眼睛清明如星:“徒儿...”
陆断章的挣扎戛然而止。
他望着虚影,喉结动了动,突然跪坐在地,锁链哗啦坠地:“师...师尊?”
“你错了。”虚影的声音像风吹过残钟,带着灼烧过的沙哑,“碑不可毁,亦不可盲信。
它是钥匙,不是劫眼。
你为毁碑献祭无辜,为执念操控人心...“虚影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陆断章眉心,”你成了锁门的链。“
“不!”陆断章突然扑过去,却穿透虚影栽在地上。
他鬓角的面具又裂开一道,露出下面狰狞的灼痕——和虚影脸上的伤,一模一样。
“他...”虚影转向苏星星,焦黑的手指颤巍巍点向他腰间的神农鼎,“能听心声...让他...守住门...”
话音未落,虚影便散作点点荧光,钻进神农鼎里。
殿内死寂得能听见线香燃尽的“噼啪”声。
老判官的“心证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照得陆断章脸上的灼痕泛红:“好个‘毁碑救世’,分明是借尊师之名,行入魔之实!”
沈眠儿突然哭出声,是压抑了数月的呜咽。
柳青衣站在殿门阴影里,手中的追捕令被她捏得发皱——那是她昨夜偷偷撕了半张,才给苏星星争取到查案的时间。
苏星星望着陆断章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在藏书阁,他翻到《碑气感应录》夹层时,残魂说的最后一句话:“我那徒儿,把对我的愧疚,熬成了魔障。”
此刻,陆断章的面具正顺着裂痕簌簌掉落。
他抬头时,苏星星看见他眼里翻涌的紫焰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像是泪,又像是即将碎裂的执念。
陆断章的面具碎片哗啦坠地时,苏星星听见了骨瓷碎裂般的轻响。
他望着那张与碑烬残魂如出一辙的灼痕脸,喉结动了动——方才还在鼎中说话的焦影,此刻正映在陆断章瞳孔里,像两团将熄的残火。
“我……我只是不想再有人被烧死……”陆断章的声音比殿外晨雾还轻,紫黑色蚀息从他七窍渗出,却掩不住眼角晶亮的湿痕。
他颤抖的手想去抓苏星星的衣角,却在触到对方青布衫前颓然垂落,“当年师尊被绑上焚碑台时,喊的是‘护碑’,可他们说那是疯话……我烧了三块碑,想让后人记得,别再有人像他那样……”
苏星星蹲下身,指尖触到陆断章腕间未干的血痕。
系统面板突然跳出提示:“目标执念值97%,情绪波动触发隐藏记忆。”他想起昨夜在藏书阁翻到的《碑烬真人手札》,末页歪歪扭扭写着“断章怕火,莫让他见焚台”,喉间突然发紧。
“你想救人,却用杀人的方式。”他抽出腰间的招魂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你师若知,必痛心。”
陆断章的瞳孔骤缩,却没有躲。
当针尖抵住心口时,他突然笑了:“杀吧,反正我早该……”
“不是杀。”苏星星手腕微转,银针没入三寸,“是让你醒。”
殿内温度骤降。
陆断章的身体突然绷成一张弓,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紫黑蚀息如活物般顺着银针倒灌。
老判官的“心证印”嗡鸣着飞起,金光照在陆断章额间,竟映出半透明的魂签——那是根细如发丝的黑针,正随着他的嘶吼震动,发出刺耳的蜂鸣。
“执念为引,情魄为薪,低频通道,自此开启……”陆断章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苍老,像是有另一个人附在他喉间,“外域蚀息借活祭入体,碑烬残念锁魂……”
“住口!”老判官踉跄着扶住桌案,白须无风自动,“这是《断魂经》里的禁咒!
陆断章,你根本不是主谋——你是被人当活祭养了二十年的棋子!“
苏星星的指尖在颤抖。
他能清晰感知到招魂针传来的信息:陆断章识海深处,那道所谓的“碑烬残念”,竟裹着层极淡的灰雾——和他在神农鼎里见过的外域蚀息完全不同。
“醒!”他低喝一声,手指快速结出系统新悟的“清神诀”。
银针突然爆出刺目白光,陆断章的嘶吼戛然而止,眼尾的泪混着黑血滑落,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栽进苏星星怀里。
碑链“当啷”坠地。
柳青衣从阴影里走出来时,手中的追捕令正在燃烧。
她捏着残片走到苏星星面前,火光照得她耳坠上的碎玉发亮:“苏星星,清白已证。”余烬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方才刑堂外有三十七个弟子求见,说你上月替他们治伤时,用废丹炼出了极品聚气丹。”
苏星星却没接话。
他望着腰间的神农鼎——鼎身不知何时浮起一行血字,每一笔都像被火烧过,带着焦糊的气息:“蚀息源头,不在外域……在宗门地宫第九层。”
“地宫?”他下意识摸向鼎身,掌心传来灼痛。
伏羲琴不知何时从怀中飞出,琴身流转的青光直指地面,弦音清越,像是在说“下去”。
老判官凑过来看清血字,手猛地攥住桌案边缘,指节发白:“地宫第九层……那是百年前就被封死的’锁魔渊‘。
当年初代掌门说里面镇着能腐蚀法则的东西,连化神期修士都近不得身……“
沈眠儿突然拽住苏星星的衣袖,她方才哭肿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我抄《地宫图志》时见过!
第九层入口在藏经阁后园的老槐树下,碑烬真人当年总往那儿跑,说’门里有钥匙‘……“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外门弟子撞开殿门,气喘吁吁:“不好了!
藏书阁后园的老槐树……树心烧起来了!“
苏星星抬头,透过雕花窗棂看见远处腾起的黑烟。
他怀里的神农鼎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伏羲琴的弦音也愈发急切。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他将陆断章交给赶来的执法弟子,指尖轻轻抚过鼎身血字,眼底闪过锐光,“所谓外域渗透……原来你们,一直就藏在门里。”
老判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住:“苏小友!”
苏星星转身,看见老人的“心证印”正发出柔和的金光,照在他腰间的神农鼎上,照出鼎身若隐若现的六芒星纹——那是六大神器共鸣的征兆。
“地宫锁魔渊,连老夫当年化神期都进不得。”老判官的声音放轻,像是怕惊碎什么,“你……”
“我有神农鼎。”苏星星拍了拍腰间的鼎,咧嘴一笑,“还欠沈姑娘半块桂花糕没给。”他转身走向殿门,晨雾裹着槐香涌进来,模糊了他的轮廓,“等我回来,再听您说锁魔渊的旧事。”
陆断章被抬出殿时,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昏迷前最后一幕,是苏星星的背影融进晨雾,而那个总在他梦里喊“慎启”的焦影,此刻正站在苏星星肩头,对着他微笑。
刑堂大殿的线香燃到了末尾,最后一缕青烟飘向穹顶,像根无形的线,系住了将落的朝阳。
老判官望着那缕烟,又望向殿外渐浓的黑烟,忽然想起苏星星方才摸鼎时,鼎身血字旁还浮着半句被烧残的话——“混沌碑现,劫眼自开”。
他攥紧了“心证印”,指腹触到印底刻着的“守”字,突然觉得掌心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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