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右侧突然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混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两人对视一眼,循着声音拐进一条窄巷,却见月光下,幸川正握着一杆灿如银辉的长枪,对着墙壁疯狂劈刺。
枪尖撞在石墙上,迸出细碎的火花,他的袖口沾着泥土,额角渗着汗,眼眶通红,却咬着牙不肯出声。
“原来是你。”封岩挑眉,收起魔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躲躲藏藏的,就是为了在这耍枪?”
幸川猛地回头,看到封岩时,眼底骤然燃起怒火,握枪的手紧了紧,枪尖直指封岩。
“怎么,想打架?”封岩嗤笑一声,身形微侧,摆出迎战的姿态,“正好,老子心里憋着气没处撒。”
怀谷站在巷口,微微扶额,封岩好歹是一届魔主,幸川在他面前就像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
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幸川能不能在他手下过一招都成问题。
想阻止的话卡住喉咙不上不下,最终咽了下去,没有上前。
他瞧得明白,幸川眼底的不是敌意。
那杆枪握得发抖,劈刺的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发泄,倒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前些日子去幸府碰了壁,今日见到幸川正好问问情况。
让这小子发泄一下也好,这样憋着情绪也问不出什么。
封岩应该有分寸。
“来就来!”幸川怒吼一声,挺枪刺向封岩。
枪风凌厉,却带着几分生涩,枪法很精准,但终归缺了些灵气。
封岩侧身避开,指尖扣住枪杆,轻轻一拧,幸川便觉一股巨力传来,手腕发麻,长枪险些脱手。
他不肯认输,咬牙换了个招式,枪尖横扫,直逼封岩心口,却被封岩抬脚踹在枪杆上,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墙上。
“就这点本事?”封岩立于他身前不曾正眼瞧他,只冷笑道:“委实高估你了。”
幸川红着眼,再次冲了上来。
他的招式更乱,却也更狠,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砸在封岩身上。
封岩起初还耐着性子应付,可几个来回下来,见幸川只是一味蛮干,渐渐没了兴致。
待幸川再次挺枪刺来时,封岩突然侧身,手掌按在他的枪杆上,“当啷——”一声将长枪震飞。
紧接着,他抬腿一扫,幸川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够了!”封岩收脚,语气冰冷,“不想死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幸川趴在地上,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依旧犟着嘴:“我才没装模作样!要你管!”
怀谷走上前,蹲下身,看着幸川泛红的眼眶,声音温和:“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狼狈?”
闻言,幸川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不肯说话。
目光落在他沾着泥土的袖口。
那布料的磨损痕迹,与墙头那半片衣角一模一样。
怀谷又问:“你躲在院外,是在听我和封岩说话?”
幸川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却依旧嘴硬:“我没有!你们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桃花村的事,跟你们外人无关!”
“外人?”封岩嗤笑,“若不是我们,你早被黑白无常抓走了,还能在这耍脾气?”
封岩四下看了眼,调笑道:“你那个心眼多的跟藕似的哥哥呢?你大半夜带病跑出来,他都不担心吗?”
“不许说我哥!”幸川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怀谷按住肩膀。
怀谷的声音很轻,“我们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知道这村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能让你宁愿自己憋着,也不肯说出口。”
幸川的肩膀垮了下来,眼泪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沉默了许久,末了,才豁出去一般声音沙哑地开口:“及冠礼......不是什么好事,你们,别去。”
“不是好事?”封岩皱眉,“你哥不是说,及冠礼是你们幸家的大事吗?”
“那是骗你们的!”幸川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气有些别扭,“总之,你们别去,其他就别问了。”
封岩脸色略带嫌弃,不悦道:“说事就说事儿,哭哭啼啼哪有个大男人的样子,不晓得还以为我们在欺负小姑娘呢。”
往日以幸川的脾性,非得跳起来跟封岩对骂一个来回。
此时却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魔怔般嘟囔着声音轻如羽落无波水的话。
怀谷凑近听了好半晌才听出一句。
他说:“这是命,每一位桃花村人的命。”
怀谷的眼神沉了下来。
命数?
这村里的秘密,莫非与这命数有关。
封岩本就有些烦闷,看他这副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骂道:“什么破命数,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些虚无缥缈的命给吓成这样。”
说罢,他拧起幸川的肩领将人从地上扯起来,目光直直落在他额间那颗红得滴血的朱砂痣。
自怀谷在黑白无常面前救下他时,这颗朱砂痣就从未消下去过。
封岩盯了半晌,眼神瞟了一眼不曾阻止他的怀谷,这才道:“你前几日差点被拉去地府,姓赵的救了你一命,你既晓得他神通,便该将一切告知我们,省得到时候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幸川被说得垂下了头,猩红的眼睛露出几分纠结,一向坦荡的他忽然拧巴起来。
一息后,就在怀谷和封岩以为他妥协的时候,他却猛然推开封岩。
封岩不曾设防,踉跄后退好几步,回神后暴怒:“你他妈干什么?”
幸川气势也不弱,吼道:“你们懂什么!这是我们整个家族的事,你们这些外来人掺和什么,早该滚出桃花村!”
见二人久久不做表示,他又吼道:“你们滚啊,滚出桃花村。”
幸川的吼声在窄巷里如惊雷般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疯魔。
他通红着眼,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连带着肩膀都在发抖。
“滚啊!”他又喊了一声,脚步踉跄着上前,伸手去推怀谷,掌心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碳,烫得吓人。
怀谷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头紧拧。
方才幸川推开封岩时,他分明瞥见对方袖口下的手腕上,爬着几道极淡的黑色纹路,极其隐蔽,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压制着。
再看幸川额间的朱砂痣,此刻红得愈发刺眼。
血砂本来就是他用心头血用来巩固他即将扩散的魂魄,却不能改变幸川的寿命。
生死簿提笔上册的将死之人,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而疯魔他尚能理解,现如今却在死前下逐客令他们。
委实反常,看来及冠礼是场鸿门宴,那就不得不去了。
“幸川,你中毒了。”怀谷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尖悄悄凝聚起一缕净灵气,“我帮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