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旁人,这般作为,早已被钉上“昏聩”二字。
不过还好,他是护着她。
南溪心中微微一暖。
她清楚,元武帝护她,不是因为私情,而是因为她值得。
她治军严明,断案如神,改革弊政,开疆拓土,件件桩桩皆利国利民。
她从不结党营私,也从不贪功自傲。
她的锋芒,只为扫清障碍;她的杀伐,只为安定天下。
这样的臣子,明君尚且要敬三分,何况是待她如亲子的元武帝?
南溪正走神,上头那两位又吵上了。
元武帝就一个态度。
我闺女没错,有错也是别人错。
哪怕卫太后搬出祖制、律法、道德,他也一句都听不进。
卫太后虽权势滔天,但在元武帝这里,终究难以越界。
这一场对峙,胜负已定。
可这件事若细细推究起来,南溪在道义上站不住脚,于律法之上更是漏洞百出。
一旦传扬出去,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严重损害她的声誉。
元武帝纵然有能力动用皇权,强行压制舆论风向,暂时让朝堂归于平静。
却无法堵住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
南溪向来不在乎别人说她举止粗放、不懂规矩。
可如果被人扣上“冷血无情、滥杀无辜”的罪名,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样的污名一旦坐实,极易激起民愤,甚至动摇她的地位根基。
她绝不愿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除了卫太后之外,南溪心里非常清楚,如今的京城中,暗地里对她不满的人并不少。
这些人表面上恭敬顺从,背地里却早已磨利了爪牙。
只等一个机会,便会猛然扑出,狠狠咬她一口。
她厌倦了这种局面。
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
干脆,来个大的!
南溪站起身来,神色平静,缓缓开口道。
“皇祖母,您说得对。关于康王一家的事,是我处置失当,我确实该给天下一个交代。”
卫太后闻言,神情微微一滞,随即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她原本以为南溪会顽抗到底,却没想到她竟主动低头,愿意认错。
看来这孩子总算还知道分寸。
卫太后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谁知南溪紧接着又说道。
“不过,今日事发仓促,我准备不足。若只是在宫中,在咱们自家人面前低头认错,未免显得太过敷衍,也难服众心。”
她顿了顿,目光从容地望向卫太后,继续道。
“这样吧,两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天时地利皆宜。我打算在承天门前的观礼台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明白。”
卫太后愣住,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哪有道歉还要挑黄道吉日的?
她立刻警觉起来,怀疑南溪根本不是真心认错,而是另有所图。
可她转念一想,事情的真相就摆在那里,铁证如山。
即便南溪再聪明,再有手段,也无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再说,还有整整两天的时间可以利用。
她完全可以在这期间安排人手,掌控舆论风向,防止南溪趁机煽动民心。
想到这里,卫太后心头稍安,便没有再阻拦,只是冷冷地看了南溪一眼,淡淡道。
“随你。”
时间转瞬即逝。
一眨眼,两天便过去了。
卯时快要结束,承天门高耸巍峨,其前的观礼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民间一直有种说法。
卯时是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刻,天地之气在此时最为动荡活跃。
人们相信,这个时辰阴阳交汇,灵机涌动,最容易发生一些超乎常理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最容易“搞点玄乎事”的时辰。
可南溪其实挺不想来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众人盯着的感觉。
但她知道,这一场戏,她必须亲自出演。
清晨的京城寒气未散,街道上早已人影晃动。
她一路从西巷狂奔而来,鞋底都快磨破,鬓角的碎发也被冷风吹得凌乱不堪。
但她不敢慢一步,生怕错过那个关键的时辰。
前两天,卫太后加上朝里几个大臣偷偷传话,京城百姓基本都知道了。
今天承天门有大热闹看。
天还没彻底亮,承天门前的广场便已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带了小板凳,有人干脆爬上了墙头树杈。
喧哗声、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片,像是庙会赶集。
当然,这里面也有南溪的功劳。
她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旁观者。
早在三天前,她便悄悄动用了自己在市井间的耳目,只递了一句话。
“告诉他们,云衿公主要升天了,就在承天门。”
她知道,百姓最爱听神神鬼鬼的事。
什么飞天、成仙、白日化虹,比朝堂上的奏折更吸引人。
果然,这话一经传出,便如野火燎原,迅速烧遍全城。
人们口耳相传时,还越传越玄。
有人说公主被天雷劈中,有人说是她炼丹走火。
更有甚者,断言她是天女下凡,如今功德圆满,要回天界了。
南溪站在城楼东侧的暗阁里,透过雕花窗棂俯瞰下方。
她的耳力远超常人,甚至能听清底下两个妇人低声议论。
“你说那公主真会飞吗?”
“谁知道,听说她昨夜还在牢里啃窝头呢。”
她嘴角微扬,却不言语。
她的任务不是解释,而是观察。
观察哪些人来了,哪些人没来,哪些人带着恨意,哪些人藏着期待。
目光迅速扫过密密麻麻的人头,便精准锁定了几个熟悉身影。
兵部侍郎李大人,穿了身粗布衣裳,帽子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那对标志性的八字眉。
御史台的王御史,带着儿子,假装在买糖葫芦,实则目光不断往城门方向瞟;
还有户部一位郎中,躲在卖油纸伞的摊子后头,手里攥着把折扇,显然是来做眼线的。
这些人平日端着架子,如今却混迹市井。
无非是想亲眼确认真相,也好回去向主子交差。
南溪轻轻冷笑,心道。
“都来看戏,可你们自己,也是戏中人。”
还有些贵妇小姐,戴着纱帽,遮着脸,偷偷张望。
南溪一眼就认出其中几位。
那是康王生前结交的同僚家眷。
她不禁想。
这些人,可曾想过,今日之局,不过是一场更大的棋局中的一子?
忽然,她想到,康王一家就剩个康王妃还活着。
南溪不知她会作何感想,是痛哭流涕,还是暗自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