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质问,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工人的心口上。
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无声的、却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这一次,没有叫骂,没有推搡。所有的目光,都化作了冰冷的审判之剑,无声地穿透了陈建军那早已崩溃的躯壳。
一场几乎要演变成流血冲突的暴力对抗,就这样被戴华几句话,硬生生扭转为一场对渎职者和卖厂合同的公开审判。
陈建军彻底垮了。他像一滩烂泥,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倒在地,面如死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戴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向人群。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被愤怒、迷茫和一丝微弱希冀所占据的脸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师傅!各位工友!”
“光有火气,解决不了问题!”
戴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钉子,狠狠楔进嘈杂的人心。
“就算今天把陈建军打趴下,那份卖厂的毒合同还在!赵家的人还在外头虎视眈眈!咱们真正的目标,是撕了那份合同,保住咱们的饭碗,保住咱们两千多个家!”
对啊!打死陈建军顶个屁用?厂子照样会被姓赵的吞掉!
戴华指向瘫在地上陈建军,语气冰冷彻骨:“他现在,就是赵家推出来挡枪的一条癞皮狗!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立刻封死他的办公室!找到那份盖了红戳的正式合同原件!找到他跟赵家穿一条裤子的铁证!不然,等赵家得了信儿,撒丫子跑过来,什么证据都能给你抹得干干净净!到那时候,咱们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人群中,几个素来德高望重的老师傅飞快地交换了眼色。
刚才质问陈建军的那个戴深度眼镜的老技术员。
李工,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精光四射:“小戴说得在理!不能让他跟外头通气!咱们不能光顾着出气,把正事耽误了!”
“对!封办公室!找证据!”车间王主任也跟着吼了一嗓子,声如洪钟。
有了主心骨,工人们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出口。那股足以掀翻屋顶的狂暴力量,被戴华巧妙地导入了理性的河道。混乱的叫骂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目标明确的怒吼:
“听小戴的!”
“咱们跟你走!”
“保卫科的同志!”
他看向那几个穿着制服、同样被震惊得不知所措的保卫人员。
“麻烦你们几位,再挑几个信得过的年轻师傅,把陈厂长‘请’到禁闭室去。记住,严加看管!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尤其是电话线,给我掐了!绝不准他跟外界有任何联系!”
“明白!”保卫科长一个激灵,挺直腰板大声应道,立刻带人上前,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把软成一滩泥的陈建军架了起来,拖离了现场。
“李工!王主任!”
戴华转向两位老工人,语速飞快,“厂区大门和各个通道口,就拜托两位老师傅了!稳住大家的情绪,守住所有出口!从现在起,只许进,不许出!一只耗子也别放跑!特别是大门,给我堵死了!严防赵家的人溜进来搞破坏或者转移东西!”
两位老师傅重重点头,眼神坚毅,立刻开始指挥工人们分头行动,组织人手。
“剩下的人,信得过我戴华的,跟我来!”戴华振臂一呼,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咱们去厂长办公室!把咱们的厂,从这些卖厂贼手里,夺回来!”
人群中立刻涌出二三十个正值壮年的工人,他们眼神里燃烧着信任和拼死的决心,紧紧簇拥在戴华身后。
厂长办公室在行政楼三楼尽头。
门锁着,黄铜锁闪着冷光。
“闪开!”
一个膀大腰圆的钳工师傅吼了一声,从油腻的工作服兜里熟练地摸出一根磨尖的铁丝,凑近锁眼,手腕灵巧地扭动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门被推开。
办公室里的景象,与外面破旧朴素的厂区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崭新的黑色真皮沙发泛着贼光,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上面摆着一套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
最扎眼的是墙角,竟然立着一个半人高的乳白色进口冰箱,在这年头绝对是稀罕物。
“狗日的!真他妈会享受!”一个工人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分头找!仔细点!”
戴华没空理会这些奢靡,立刻下令,“所有文件柜!抽屉!犄角旮旯!都别放过!手脚轻点,别弄坏了东西,咱们要找的是铁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越来越凝重,工人们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焦急的汗水。
“小戴!这边没有!”
“我这儿也全是些废纸片子!”
戴华没有参与翻找。
他的视线掠过靠墙的一排书柜。
里面塞满了崭新的精装书,烫金的书名闪闪发光,但不少连外面的塑料封膜都没撕掉,纯粹是装点门面的摆设。
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从书脊上轻轻划过。
贪婪的人往往自负。
他们会把最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在自己认为最能彰显身份和“智慧”的地方。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办公桌后方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国画上。画的是泰山日出,云海翻腾,气势磅礴。厚重的实木画框考究而昂贵。
“大家停一下。”
戴华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翻找的动作瞬间停止。
他走到巨画前,没有去动画框,而是伸出手指,屈起指节,在画框下方的墙壁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
“咚…咚…咚咚…”
声音空洞,与周围实心墙体的沉闷回响截然不同。
这细微的差异,在死寂的办公室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戴华沿着声音异常区域的边缘继续叩击,很快确定了空心暗格的大致范围。
蹲下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墙壁与深色木质踢脚线的接缝处。
在极其隐蔽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用腻子精心填补过的缝隙痕迹。
他没有选择蛮力破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