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寂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车间的屋顶!
“赢了!我们赢了!”
“操他妈的赵扒皮!滚蛋了!”
一个年轻工人兴奋地把手里的扳手往天上一扔,又手忙脚乱地接住,激动得满脸通红。
工人们丢下手里的“武器”,互相拥抱着,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用最直接的方式宣泄着狂喜。
这不仅仅是保住了一个铁盒,更是他们这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小人物,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对权势说“不”。
“戴先生!好样的!”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冲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戴华高高举起,抛向空中。
失重感传来,戴华看着头顶纵横交错的钢梁和管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笑脸在他眼前晃动。
他有些恍惚。
这具身体里,终究装着一个重生的灵魂。
他习惯了算计,习惯了权衡,却几乎忘了,这种沸腾的热血是什么感觉。
被放下后,他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他拨开围着自己的人群,径直走到了王师傅面前。
老人已经放下了那根沉重的铁棍,正靠在墙边,默默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
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刚才用力过猛。
“王师傅。”
戴华走到他的面前,重重的鞠了个躬。
“好小子,有你的。”
“今天这事,办得敞亮。给咱们工人,争了口气。”
戴华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半点居功自傲的神色。
“不是我,是大家。要不是您第一个站出来,我喊破喉咙也没用。”
王师傅摆了摆手,脸上的赞许很快被浓重的忧虑取代。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小戴,你别高兴得太早。”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洞悉世事的精光。
“赵启明那小子,他爹是赵卫东。你知道赵卫东是谁吗?从京城下来的,手眼通天!今天咱们是把他逼走了,可那是硬碰硬,他没占到理。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他明着来,咱们不怕。我怕……我怕他从上头下手。”
他抬手指了指车间的屋顶,似乎想穿透那层钢筋水泥,指向更高的地方,“一张条子,一句话,就能把咱们这厂子给封了,把咱们所有人都撵回家!到那时候,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老人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工人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是啊,赶走了赵启明又怎么样?
他爹是赵卫东。
这个名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能用扳手和铁棍对抗保镖,但他们能对抗得了权力吗?
“完了完了,这下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赵家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的工作……”
“都怪我,太冲动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刚才还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此刻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退缩。
有人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看向戴华,眼神里混杂着埋怨。
戴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打退赵启明只是第一步,稳住人心,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走到一个高些的零件箱上,站了上去。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大家伙儿,听我说几句。”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力量。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戴华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恐的脸,“怕赵家报复,怕丢了饭碗,怕以后没好日子过。是不是?”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都默认了。
“怕,就对了。”
戴华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怕,说明我们还想活,还想好好活。”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拔高。
“可光怕有用吗?咱们今天如果不把他顶回去,他就能把咱们的机器当废铁卖了!机器没了,厂子就得停工,咱们一样是滚蛋!到时候,他赵启明会念着咱们听话,给咱们一口饭吃吗?”
“不会!”
一个年轻工人咬着牙吼道。
“对!不会!”
戴华的声音如同洪钟,“咱们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今天,咱们把头伸出去了,就没想过再缩回来!”
“赵启明是有背景,但这个世界,不是他赵家一手遮天的。他敢乱来,就有人敢治他。我们不是在单打独斗。”
“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从今天起,守好我们的厂,守好我们的机器。天,塌不下来。”
千里之外,京城。
一间陈设古朴的四合院书房里,空气肃穆。
杜兆国刚刚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茶水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
他面前的红木书桌上,放着一部摇杆子电话。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只响了一声,他就接了起来。
“说。”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而简练的汇报。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没有片刻犹豫,拿起了另一部黑色的电话,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老周,是我。”
“那边,可以开始了。”
“对,赵卫东的那个儿子,叫赵启明。他今天在纺织厂,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惹了不该惹的人。”
“之前让你们查的赵家,可以守望了。还有,他利用职权倒卖进口指标的那几笔账,让纪委的同志们辛苦一下。”
“另外,他那个小舅子,在建工系统搞的那些名堂,也该亮出来了。”
“嗯,一次性,全部动起来。”
“对,不要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挂断电话,杜兆国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
奉城大街上。
赵家的一处茶馆。
赵启明坐在他父亲专用的那间茶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的铁观音茶香,但他此刻却毫无品茶的心情。
那个叫戴华的泥腿子,竟然敢当众顶撞他,还煽动那群贱民把他赶出了工厂。
这口气,他咽不下。
他拿起桌上的摇杆子电话,拨通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家的号码,那是他父亲的老部下。
“喂,老李吗?我,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