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的声音在密闭的办公室里回荡。
那四个一直沉默如铁塔的保镖,终于动了。
他们不是寻常混混,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为首的光头大汉,眼神一横,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戴华胸口的铁盒。另外三人则呈扇形散开,封死了戴华所有退路,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准备随时将任何敢于阻拦的人砸倒在地。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抢东西,打人。
就在光头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铁盒的瞬间,戴华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只抓来的大手,猛地拔高了音量,声如洪钟,炸响在每个工人的耳膜上!
“赵启明!你他妈看清楚了!”
“这个盒子里装的,不是我戴华一个人的东西!是陈建军克扣的工伤钱!是李师傅断掉的腿!是张婶儿丈夫的抚恤金!是我们几百号人被狗啃掉的尊严!”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狠狠砸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那些原本还在犹豫、动摇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光头大汉的动作,也在这一声怒吼中断了一瞬。
戴华抓住了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
他死死抱着铁盒,目光却越过保镖,像两把利剑,直刺赵启明那张扭曲的脸。
“我戴华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可我今天要是缺根胳膊少条腿,我保证,另一份写着你和市计委表哥怎么套走三十万国家拨款的材料,明天一早,就会出现在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
“不信,你就试试!”
这番话,他吼得更大声,故意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工人们先是一愣,然后,巨大的信息量在他们脑中炸开!
套走国家三十万!
这个数字,在这个年代,对于这些每月只有几十块工资的工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原来,赵启明不仅想吞掉他们的血汗钱,还在挖国家的墙角!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惧,被滔天的愤怒彻底点燃了!
“你……”赵启明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戴华会这么狠,竟然当众把这件事捅了出来!他想开口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戴华的声浪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小戴,站我后头去。”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满手老茧的老师傅缓缓走了出来。是钳工组的王师傅,厂里最老的一批工人,技术过硬,德高望重。几十年来,他只懂得跟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嘴笨,从不惹事。
但今天,他站了出来。
他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默默走到墙角,抄起一根焊完剩下、足有手臂粗的铁棍,紧紧攥在手里。然后,他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挡在了戴华面前。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但在此刻,却比办公室的承重墙还要坚实。
一个人的勇气,是火种。
王师傅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命令。
“操他妈的!跟他们拼了!”
人群中,一个年轻工人爆了句粗口,随手抄起一把巨大的管钳。
“对!拼了!”
“想抢东西,先从老子身上踩过去!”
“干他!”
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
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工人们动了。他们没有经过任何排练,却形成了一种惊人的默契。离工具近的,抓起扳手、榔头、铁管。离得远的,直接拆下了身边的椅子腿。
短短十几秒,戴华的面前,迅速筑起了一道由血肉和钢铁组成的人墙!
几十个工人,男女老少,他们眼神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工具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不是军人,站得歪歪扭扭,却自有一股撼人的气势。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彻底爆发的、原始而野性的力量。
准备动手的四个保镖,彻底僵住了。
他们是打手,不是死士。
打一个戴华,他们眼都不会眨一下。打三五个工人,他们也毫无压力。
可眼前是什么?
是几十个红了眼、拿着重型工具、准备跟他们玩命的工人!那不是打架,那是械斗,是暴动!一拥而上,他们四个瞬间就会被砸成肉泥!
为首的光头大汉额头渗出冷汗,抓向铁盒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收了回去。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发现他们眼中也全是惊惧和退意。
这活儿,没法干了。
他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赵启明,等待着新的指令。
赵启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别的不说,曾经那些工人见了自己,哪个不是唯唯诺诺的,可是现在,这帮人那眼神,都恨不得活吞了自己。
只有工人们粗重的喘息,和铁器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死寂,是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压迫感的力量。
赵启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像个劣质的调色盘。
汗水混着发蜡,从他保养得宜的鬓角滑落,痒,但他不敢抬手去擦。
他输了。
在这间他视若私产的车间里,被一群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工人,逼到了墙角。
他那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戴华,那眼神恨不得给戴华身上来两刀才能解恨。
可戴华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里没有胜利的狂喜,也没有挑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这种冷漠,比任何嘲讽都更让赵启明抓狂。
“好……很好!”
赵启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缓缓扫视过面前一张张涨红的、愤怒的脸,试图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戴华!还有你们!”
他抬起手指,颤抖着划过一圈,“今天这事,我记下了!咱们走着瞧!谁也别想好过!”
这番话,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自我壮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们走!”
四个保镖如蒙大赦,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也顾不上什么阵型,簇拥着他们的主子,狼狈地挤出了人群。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的瞬间,那紧张的气氛,此时终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