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下,你回去报信儿。”
李卫嗓子有点干,使劲咽了口唾沫才稳住心神,对着张虎低声道。他目光始终没离开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我就搁这儿守着,耗子不出洞,我脚底板生根。”
他从兜里摸索半天,掏出半包揉搓得快散架的大前门。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没点火,就那么干咂吧着,仿佛能从烟丝里咂摸出点定心丸来。
他那双眼睛,像生了根似的,死死钉在二楼那扇土黄色的厚窗帘上。窗帘厚实,不透一丝光,可李卫的眼神儿,仿佛能穿透那层布,硬要瞅清里面那点猫腻。
......
正阳县城,清华街。一家小破面馆,油腻腻的招牌连字都快糊没了。
角落里那张桌子,许向前正慢条斯理地对付一碗面。他吃得极其专心,仿佛天塌下来,也得等这碗面顺顺当当进了肚儿才算完。
面馆那扇快散架的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进来一股子冷风。
张虎缩着脖子,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他眼珠子在烟雾缭绕的馆子里扫了一圈,径直走到许向前那桌,一屁股墩儿坐下,震得桌子腿儿都晃。
“老板,来碗阳春面!多放葱花!”他搓着冻僵的手喊道。
许向前眼皮都没撩一下,筷子依旧不紧不慢地挑着碗里的面条,只是那挑面的频率,似乎微不可察地慢了那么一丝丝。
“摸着窝了?”许向前开口,声音不高,刚好够钻进张虎耳朵里。
“嗯。”张虎喉咙里滚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他往前凑了凑,后背微微弓起,像是不经意地挡住了旁边桌可能瞟过来的视线。
“吉祥招待所,二楼左手第二间。俩人,一高一矮。瘦高个儿是领头的,滑得跟泥鳅似的,一看就是老油子。”
张虎语速很快,三言两语把怎么跟的梢、对方咋甩尾巴、还有那股子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讲究”劲儿,都抖落了个干净。
“油耗子。”许向前撂下筷子,吐出三个字。
张虎形容不上来那俩人身上那股劲儿,但许向前一听就明白了。那不是街溜子小毛贼能有的警惕和谨慎,那是常年刀口舔血、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混饭吃才能养出来的本能。
再加上这地界儿。
附近好几个大厂的油料库和仓库杵着呢!
这年头,敢打这些东西主意的,都是亡命徒。他们不叫小偷,道上叫“油耗子”,或者“粮耗子”。一旦摁住,罪名就是破坏生产,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们…是冲咱来的?”
张虎嗓子眼压得更低,刚端上来的面热气腾腾,他抄起筷子,却一口没动。
“未必。”许向前脑子转得飞快。
他重生回来,得罪的人不少,村里的地痞、城里的混混,可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虾米。露了富,招了风,引来饿狼是常事。
这俩人,可能不是冲他许向前个人,是冲着他背后那条能来钱的“路子”来的。
他们琢磨着,许向前手里攥着条肥鱼,想“接手”过去。“油耗子”是老本行,是他们的皮。眼下,他们是想换个更轻省、来钱更快的“买卖”。
“你先吃,吃完回去替李卫。俩人轮着盯。记死,离远点儿,只看,别动。等我信儿。”
许向前站起身,从兜里掏出饭票和毛票拍在油腻的桌面上,转身就走。他步子不快,可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带着股山雨欲来的沉劲儿。
张虎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那股子悬乎劲儿,不知咋地就落了地。他抄起筷子,呼噜呼噜大口扒拉起碗里的面来。
许向前没回家,也没去找李卫。他专挑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钻,七拐八绕,摸进了一个大杂院。院子深处一间小屋的门板被敲响了。
“谁?”里头传出一个警惕、带着睡意的声音。
“我。”许向前的声音不高。
门“哗啦”一下拉开,露出王铁那张憨厚里透着几分凶气的脸。
他身后,弟弟王山正坐个小马扎上,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手里擦着一杆拆开了的土造火铳,零件闪着幽冷的油光。
“向前哥!”两兄弟眼睛一亮,赶紧把他让进屋。
屋里陈设简单,就两张板床,一张旧桌子。桌上搁着几个干粮馍和军用水壶。
“有活儿了。”许向前开门见山,一句废话没有。
他眼珠子落在桌上那些擦得锃亮的零件上。
“能用?”他问的是火铳。
“能!”王铁“咔哒”一声把枪托接上,动作麻利,“刚拾掇利索,十米外打酒瓶子,一枪一个准儿!”
“好。”许向前扫了眼两兄弟,“抄家伙,跟我走。”
王山和王铁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立马动起来。
王山从床底下拽出个长条麻布袋子,把王铁装好的火铳塞进去,又拿出另一杆短些的。王铁把几颗用油纸包好的土造子弹揣进怀里,顺手把别在腰后的砍柴刀紧了紧。
整个过程,俩人一声没吭。
他们信许向前。这信任,是在老林子里,对着野兽獠牙玩命的时候,用血和汗一点点攒下的。许向前说有活儿,那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
......
张虎和李卫换了班,也找到了许向前。
“向前哥。”张虎嗓子压得极低,带着点办完事儿的兴奋和后怕。
许向前“嗯”了一声,头都没抬,手里捻着一根没点的烟,在指头缝里慢慢转着。
“里头有动静了,”张虎话更短,比李卫还沉得住气,“李卫过来替我那会儿,窗户缝里瞧见他们好像在摇人,估摸着要动弹了。”
他顿了顿,“后来那房间又进去俩,就是咱盯的那俩。招待所那老板,眼皮子浅,见钱眼开,屁都没多问就让他们住下了。”
“行,知道了。”许向前总算开口,把那根烟别在耳朵上,“你俩回去眯着,这两天别在外头瞎晃悠,也别往李卫那儿凑。等我信儿。”
他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一会儿让王铁和王山俩兄弟过去,悄没声儿地跟上那帮油耗子,看紧了。”
“知道了,向前哥!”张虎用力点头。
计划第一步,鱼窝子摸着了。
接下来,就是下钩子、撒香饵。
还得让孟江,通过黑市那个叫老槐的,把该放的风放出去。正阳县就这么大点地方,道上有点啥风吹草动,用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许向前推开王铁兄弟那扇吱呀乱响的破木门时,王山和王铁正围着小煤油灯,就着咸菜疙瘩啃干馒头。见他进来,俩人立马撂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
“向前哥。”
许向前没客套,直接把张小纸条拍在桌上。
“吉祥招待所,203。打现在起,你俩轮流给我钉死这屋。记着,人啥时候出来,去哪儿,见谁,待多久,给我摸得门儿清。吃喝拉撒就在招待所里对付,钱不够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