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正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赵坤已经被重新带了上来,身上还沾着尘土,看向沈青梧的眼神满是怨毒。
李昭被衙役带到堂中,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他褪去囚服,换上身干净的青布短打,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李昭,你且说说,赵坤与张启祥如何指使你偷换账册?”
李昭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十几封密信:“大人,这些是沈子墨和赵坤与小人的往来书信。赵坤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让小人趁夜潜入库房,将真账册换成假的,再把真账册扔进运河……”
他话音未落,赵坤突然从地上挣扎起来,被衙役死死按住:“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这,这明明是沈子墨让他做的!为什么都栽赃到他身上?!
“不认识?”李昭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枚玉佩,“这是你给我的信物,说拿着它能去洋行支取银两,玉佩上还刻着个‘赵’字,大人可以查验。”
知府接过玉佩,指尖在那字上摩挲片刻,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这时,顾辰晏提着药箱走进来。他依旧是那身浅色长衫,琉璃镜后的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最终落在案上的毒物样本上。
“回大人,”他将验毒报告递上,“此氰化物纯度极高,非民间所能制,与洋行仓库搜出的样本成分完全吻合。赵掌柜曾多次从西洋商船上购得此物,沈大人呈上的账册可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月盐帮李老三之死,实为氰化物中毒,刀伤仅是障眼法,属下已将样本封存,可呈交按察司复验。”
提到按察司,知府的脸色微变。
他知道沈青梧早已将证据递了上去,此刻若再偏袒,怕是自身都难保了。
“赵坤,你还有何话可说?”知府拍了下惊堂木。
赵坤瘫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底的慌乱暴露无遗。
刘知县适时开口:“大人,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不如传张启祥上堂对质,也好了结此案。”
知府点头,刚要吩咐衙役去侧门带张启祥,沈青梧却突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恕罪,方才下官欺骗了赵坤。”
知府一愣:“你说什么?”
“侧门等候的并非张启祥。”沈青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那是其他人假扮的,下官只是想诈一诈赵坤,让他吐露实情。”
“你!”知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青梧说不出话,“你竟敢在公堂之上欺瞒本官!”
“下官并未对大人说谎。”沈青梧不卑不亢,“下官只对赵坤说张启祥在侧门,从未对大人承认过。况且,若非此法,赵坤怎会招供?”
她顿了顿,看向案上的账册:“如今赵坤已认罪,伪造书信案也有眉目,张启祥迟早会落网,大人何必在意这一时的手段?”
赵坤在一旁听得目眦欲裂,挣扎着要扑上来,却被衙役死死按住。
“大人!这泼皮分明是巧言令色!”他嘶吼着,“您不能饶了他!”
知府却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沈青梧。这沈志远看似年轻,手段却如此老辣,若今日动了他,怕是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好,好得很!”知府知府怒极反笑,连说两个“好”字。
他死死盯着沈青梧,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传我的令,查封洋行,捉拿张启祥!另外,彻查伪造书信一案,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说罢,他转身就往堂后走,脚步踉跄,显然是动了真怒。
知县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沈青梧拱手道:“沈县丞,你做得对!这等奸佞之徒,就该用些特殊手段!”
他先前还怕惹祸上身,此刻见沈青梧占了上风,立刻换了副嘴脸,脸上都是谄媚的笑:“本官这就让人备车,送你回县衙歇息,后续事宜交给本官处理便是。”
沈青梧看着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大人。只是张启祥仍在逃,还请大人加派人手追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知县连连点头,亲自引着沈青梧往外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沈县丞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手段,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走出府衙时,日头已爬到正中,暖融融的阳光照在青砖地上,连空气中都泛着暖意。
王二带着衙役候在门口,见沈青梧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大人,您真把张启祥放跑了?那老狐狸滑得像泥鳅,要是钻了空子……”
“跑不了。”沈青梧笑了笑,目光扫向街角那棵老槐树,树影里藏着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装作闲聊,眼角却始终瞟着府衙方向。
“林掌柜的人一早就在盯着,他插翅也难飞。不出三日,必有消息。”
李昭跟在后面,他看着沈青梧的背影,突然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人先前糊涂,差点酿成大错……”
“起来吧。”沈青梧伸手将他扶起,“你先回县衙待命,等此案了结,我为你求情。”
李昭重重点了点头,眼眶微红,“谢大人……”
沈青梧拍了拍他的肩,“往后,别再选错路了。”
顾辰晏提着药箱走近,鼻梁上架着的琉璃镜遮住了他眼底情绪,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周身透着股疏离的清冷。
他看向沈青梧,淡淡道:“沈大人这招,倒是险。”
“不险怎么能成?”沈青梧转头望向远处的漕运码头,那里的船帆像白鸟的翅膀,在风里此起彼伏。
“这官场,本就是场没有硝烟的仗。明枪暗箭躲不过,不如主动递招。”
顾辰晏没再接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快到县衙时,周明抱着账册的身影已在门口晃了许久。
见沈青梧走来,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大人,按察司的回执到了!”周明举起手中的文书,声音里带着雀跃,“他们说会派巡按来海陵城,亲自督办此案!”
沈青梧接过回执,唇角缓缓勾起。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漕运的水比盐商案更深,那些藏在账册背后的名字,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赵坤背后的知府,沈子墨依仗的家族,甚至林砚秋的通济会,都像水里的暗礁,稍不留意就会撞得粉身碎骨。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深的水,她也能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