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九河漕案 > 第二十五章 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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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的清晨,晨雾还未散尽,林砚秋的信使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青梧的书房外。

来人一身青布短打,袖口沾着些许露水,显然是赶了夜路过来的。

他双手呈上一个油布裹紧的木盒,盒内铺着防潮的油纸,正中间是一叠泛黄的账册,正是平江府商帮近半年的往来记录。

沈青梧一目十行的翻阅了一遍,只见那些用朱砂标红的商号密密麻麻,从绸缎庄到粮行无所不包,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与漕运官署有着频繁的银钱往来。

“林掌柜特意嘱咐,”信使垂手立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通济会与新政派虽道不同,却志在一处,若沈大人需差遣,商帮上下愿效绵薄之力。”

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他还说,淮津府粮仓的刘看守,原是商帮二十年前安插的人,大人若有需要,可凭这枚玉佩见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刻着“通”字的羊脂玉佩,轻轻放在桌上。

沈青梧将玉佩推回,只取了那叠密报,转身与苏曼卿前日送来的账册放在案头比对。

顺昌粮行,同和绸缎庄……一笔笔银钱数目与交易日期竟分毫不差。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紧绷的肩背也松弛了些许。

看来,她先前推测漕运官与地方商号勾结的方向,并未出错。

只是她倒是有些好奇,林砚秋坐拥半城商铺,本可安享富贵,何苦在官场的刀光剑影里周旋?他说目标一致,可商贾逐利,怎么会甘心为新政派做嫁衣?

林砚秋的背后,藏着的究竟是更大的野心,还是另有图谋?

沈青梧合上账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场牵扯了官场、商帮、甚至皇亲国戚的棋局,因自己这颗突如其来的棋子,倒显得愈发有趣了。

林砚秋的信使刚刚离开,周明就抱着一摞旧账册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少年眼下的青黑比昨日更重,像是熬了整宿,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手忙脚乱拿起最上面一本,指着其中一页泛黄的纸:“大人您快看!这是三年前沈子墨任盐铁司主事时的账册,他挪用的那笔盐引款,账面写着‘采买药材供军需’,可我顺着银号的流转记录查下去,最后竟追到了张启祥的裕丰盐行!”

沈青梧低头细看,那页账册的墨迹已经发暗,边缘甚至起了毛边,却仍能清晰辨认出“银五千两,付松江府粮商”的字样。

呵呵,五千两买药材?

就算是人参雪莲也用不了这许多,分明是借着采买的名义做了别的勾当。

“还有这个!”

周明又从散落在地的书册里翻出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同期张启祥往淮津府运过三船杂粮,可您瞧这船工名录,李三,赵五这两个名字,和沈子墨账房里那两个突然失踪的伙计一模一样!”

沈青梧的目光在“军粮”二字上顿住。

之前截获的账册只提过军粮交易,却始终缺了能将沈子墨与张启祥直接绑在一起的铁证。

这页旧账,恰好补上了最后一环。

“王二!”她扬声唤道,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

门外立刻探进一个脑袋,王二粗声粗气地应道:“大人,属下在!”

“沈子墨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刚从眼线那儿得信,”王二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那厮躲在平江府城郊的废弃染坊里。那地方邪乎得很,四面都是河,就一座木桥能进去,桥那头还守着四个带刀的护卫。”

“阿吉呢?”沈青梧又问。

“在后院候着呢!”

王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小子听说要抓沈子墨,昨儿个就没睡好,一早起来就磨着属下要差事,说早就看家伙不顺眼了,听说当年沈子墨还克扣过他娘的抚恤金呢!”

沈青梧点点头,转身从墙上取下了腰牌:“周明,你留下继续整理账册,把沈子墨与张启祥的交易明细抄三份,一份送按察司,一份报府衙,最后一份仔细收好,留着当庭对质。”

“是!”周明连忙应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账册。

“王二,”沈青梧将腰牌递给王二,“你带十个精干衙役,午时三刻前到染坊外围埋伏,切记不可惊动对方,看到阿吉的信号再动手。”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记住,别伤着附近的百姓,咱们要的是活口,以及起获账本。”

“属下明白!”王二接过腰牌,郑重地揣进怀里。

沈青梧这才转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缩着个瘦小的身影。“阿吉。”

少年立刻从门后钻了出来,脸上抹着黑乎乎的煤灰,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身上裹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棉袄,活脱脱一副吃不饱饭的小叫花子模样。

他挺了挺单薄的胸膛,把棉袄往身上紧了紧,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大人,您吩咐!”

“你扮成讨饭的,”沈青梧看着他,放缓了语气,“混到染坊附近打探情况,尤其要留意守卫换班的时辰,还有……那染坊里有没有暗道之类的逃生通道。”

阿吉拍着胸脯,声音清脆响亮:“大人放心!我表哥以前就在那染坊当差,他跟我说过,那坊子里的狗见了他都摇尾巴,更别说那些守卫了,保管能打探得清清楚楚!”

……

午时的日头正烈,平江府城郊的芦苇荡被晒得蔫头耷脑,一眼望去满是枯黄。

阿吉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断棍,一条腿故意跛着,一瘸一拐地晃到木桥边。他手里的破碗豁了个大口子,里面扔着几块长了绿霉的窝头,馊味顺着风飘出去老远。

守桥的汉子啐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嫌恶:“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别在这碍眼!”

“爷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阿吉佝偻着背,故意把破碗往地上一摔,碎瓷片溅到汉子裤脚。

趁两人跳着脚骂人的功夫,他眼尾的余光飞快扫过桥面,靠近北岸的三块桥板颜色略浅,边缘处有松动的缝隙,人一踩上去,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被推搡着往回走,还不忘扭头瞥向染坊周遭环境。

东侧的芦苇丛长得比人还要高,三个守卫正围着棵歪脖子树桩赌钱,铜钱碰撞的脆响断断续续飘过来,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而西北角的土墙上爬满了牵牛花,花叶最茂密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个半人高的洞口,被藤蔓遮了大半,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