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卿这才缓和了脸色,冷冷瞥了苏惊澜一眼,眼神里的警告再明显不过:“再惹事,仔细你的皮!”
苏惊澜被她看得脖子一缩,梗着下巴往旁边站了站。
只是,他虽然没再敢再跟苏曼卿呛声,一双眼还时不时往沈青梧身上瞟,眼底的怒火燃得更盛。
沈青梧看得好笑,她现在也大概猜出来这个少年的身份了,应该就是苏曼卿的堂弟,也就是那位和宁县主的独子,怪不得性格会如此张扬跋扈。
不过她两世为人,心理年龄比这少年大了十岁,自然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周围的人见风波平了,也都笑着打圆场。
方才那个梳着双环髻的姑娘转向沈青梧,福了福身,“沈大人莫怪,惊澜是曼卿的堂弟,打小被家里宠着,性子是急了点,心肠倒不坏。”
沈青梧笑着颔首:“姑娘言重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几人寒暄过后,苏曼卿带她进了正厅,“沈大人初到山阳,可要多留意席间几位。”
苏曼卿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悄悄点向正厅的方向:“穿绯色官袍的是按察司副使周琛,守旧派的人,最看重官员出身;他身边那个青袍老者是户部主事刘安,早年跟孙承宗的父亲有旧交。”
沈青梧颔首,目光扫过厅内。
苏知府正站在主位旁与宾客寒暄,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眉目间与苏曼卿有五分相似。
见两人进来,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抬手示意:“沈知县,快请坐。”
沈青梧刚一落座,周琛便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目光在沈青梧身上上下打量着:“这位便是山阳县的沈知县?听闻是捐官出身,未过科举便上任了,倒是少见。”
沈青梧心里一紧,看来她猜得没错,这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周围几位官员闻声侧目,一旁的刘安也跟着附和:“周副使说得是。我朝选官历来以科举为正途,沈大人既无功名,又靠苏姑娘引荐才得此职位,如今却敢插手漕运、赈灾诸事,莫不是觉得官场事务,靠钱财人脉便能应付?”
这话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席间瞬间静了几分,连缠绵的丝竹声都弱了下去。
苏曼卿刚要开口,沈青梧却抬手按住她的袖角,缓缓站起身来。
“周大人、刘大人既谈到了为官之道,那晚辈倒想请教一事。”
她目光落在周琛身上,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十五年前,苏知府任平江府主簿时,曾破过一桩粮商掺沙案。彼时苏知府虽然人微言轻,却能顶着重重压力追回国库粮两千石,让沿岸百姓免于饥馑。敢问二位大人,这算不算应付事务?”
周琛脸色微变,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苏知府那是特例,岂能与此事相提并论?”
“何为特例?”沈青梧继续追问,她的声音拔高几分,让厅内众人都能听清。
“是因为苏知府为百姓做了实事,还是因为他后来凭实绩被圣上称赞?下官去平江府看望父亲时,曾听当地百姓说,当年苏知府离任,百姓自发十里相送,连孩童都知道苏主簿是好官。可见百姓认的,从来都不是功名出身,而是官员是否真心为他们做事。”
话音落下,周琛面色煞白,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沈青梧勾起唇角,又转向刘安的方向,眼神带着几分冷意:“刘大人说晚辈靠关系上位,可晚辈在海陵城审结盐商案,追回走私毒物;到山阳后,补发衙役拖欠俸禄,组织灾民修河堤垦荒,这些事,难道是靠关系能办得成的?大人用科举出身这旧观念看人,反倒显得迂腐了。”
刘安被问得语塞,看向沈青梧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面色涨红,刚要再辩,苏曼卿忽然开口打断:“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沈大人在海陵城时,百姓为感谢他断案公正,特意送了明镜高悬的匾额。官员当以实绩为重,沈大人的名声,可不是靠嘴就能说出来的。”
这话恰好递到苏知府心坎里。
他放下酒杯,目光缓缓扫过席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曼卿说得对。本府当年入仕只是一个贡生,也有人说本府无功名难成大事,可后来办粮商案时,若不是抛开出身成见,一心查案,也救不下那些百姓。沈大人年纪虽轻,却懂为官重在务实的道理,日后定有可为。”
见苏知府如此说,周琛和刘安见状,再没敢多言,只能悻悻地回到座位。
宴会上,苏知府又与沈青梧聊起山阳赈灾的细节,听闻她组织灾民做工换粮,还计划疏通河道,更是点头称赞:“修河堤、垦荒地,都是利在长远的事。山阳漕运要道,你若能稳住民生,便是大功一件。”
宴上众人看苏知府如此器重这位年轻的县令,纷纷转变态度,夸赞的话流水一般涌过来。
见此情景,沈青梧也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拜高踩低什么的,真是再常见不过的戏码。
府宴散时,夜色已深。
沈青梧随苏知府来到书房,刚落座便将山阳灾情和盘托出:“大人,眼下城西灾民棚子两百三十七口,更多灾民正在赶来的路上。孙承宗捐的五十石粮掺着霉米,县衙存粮仅够撑十日。更要紧的是,一个多月前该到的赈灾粮,钱文彬说粮船遇水毁,至今没见踪影。”
苏知府沉吟片刻:“前任知府确实报过粮船水毁,还附了河道巡查记录,说运河段水势过大冲垮船身。但我接任后查过,那日水位虽高,却远没到毁船的地步。”
沈青梧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苏知府显然也在怀疑那批赈灾粮有问题。
苏知府起身推开窗,凌冽的寒风卷着细雨落在他身上,“这其中确实有龌龊,只是今年淮津府蝗灾水涝齐发,府衙能调拨的粮本就有限,若查不清那批粮的去向,再申请赈灾款粮,朝廷那边也难批复。”
沈青梧心头一沉:“您是说,得先找到那批粮的下落,才能名正言顺要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