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的人群渐渐散了,知青大院里只剩下收拾碗筷的叮当声。
阮时苒提着空碗,从大院门口往清河村的石板路走去。
月亮还没完全升起来,庄稼地里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她回身看了一眼,知青们或瘫坐在门槛上,或靠在屋檐下喘气,大家都带着一天劳作后的疲惫。
宋斯年跟在她身后,左手提着一只木桶,右手把她的帆布包轻松拎起。
他脚步不快,却总是落在她半个身位的侧后方,像一道可靠的影子。
路过一片杨树时,枝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他忽然伸手,替她把被风撩起的发丝别到耳后,语气低低的。
“今晚别开窗。风沙大,容易着凉。”
阮时苒偏头看他,眼里有笑意。“你什么时候成了保健医生。”
“对象要尽职尽责。”他说得很认真,连眼尾的笑意都敛了几分,“你若病了,谁给我做饭。”
阮时苒被他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逗笑,脚步也轻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青砖大院。
院门“吱呀”一声合上,外头的喧闹像被隔断,只剩下屋檐下的虫鸣。
屋子白天已经看过一遍。
正房两间,偏房各一,堂屋里摆着一张老八仙桌,木头被岁月磨得油亮。
墙角有一口小土灶,灶面裂开细细的纹,勉强还能用。窗纸有破口,风钻进来,带着一点土腥味。
“先打扫。”阮时苒卷起袖子,拿出抹布和扫帚。
她把堂屋、卧房、灶台依次清了个遍。趁宋斯年去井口打水,她从帆布包最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指腹轻轻一按,几滴灵泉落进木桶。
等水抬进来,她又装作随手一掬,洒在桌面和窗沿。
木头仿佛喝饱了水,原本枯灰的纹理立刻鲜亮,空气里的灰味也淡了不少。
宋斯年把木桶放下,眯起眼看她。“你这抹布有点神奇。”
“能榨很干。”她笑着糊弄过去,“抹完不滴水。”
他也没再追问,搬了两块砖垫灶台,把松动的灶门卡好,又拆了院角的一截枯枝,削成引火柴。两
人分工明晰,一个收拾屋子,一个折腾灶台,忙活了一刻多钟,院里终于有了烟火气。
“今晚你睡里间,我睡外间。”阮时苒把叠好的被褥抱到门口,“我在门后挂个铃,你若夜里进来要说话,不然我能把你当贼。”
她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却带着点调皮。宋斯年挑眉,故作嫌弃地啧了一声。
“我像贼?”
“你更像打更的,巡夜的那种。”
“行。以后每晚给你巡一圈。”他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眼里像藏了星子,“我先把窗户外面加个木杠,稳一点。”
他找来粗粝的木条和铁钉,把两间屋的窗户都加固了一遍。
敲钉子的声音“笃笃”落在墙上,落在夜里,落在她心口里,踏实极了。
等他收起工具,阮时苒已经在灶台前支了一口小铁锅。
锅里冒着细细的热气,香味钻出灶门。她
剥了半个蒜,向锅里滴了一点灵泉,手腕轻巧地翻搅。
“再忍一会。等粥开。”她把一只青花碗递给他,“先去把脚泡了。你脚上全是土。”
“你要给我端水?”他声音低下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你今天背了丁敏那袋行李,又替我挡了两回风。泡脚是我给你的回礼。”她把话说得平平静静,却用力把木盆往他脚边一推,“去吧。”
木盆里的水温热刚好,灵泉的凉意在底,像一条细细的溪流从脚心往上爬。
宋斯年把脚伸进去,整个人都松了一寸。他靠在门框上,安静看她拨火。
火光映在她侧脸,肌肤泛着柔光。灶台那口旧铁锅被她擦得发亮,锅沿上跳着细小的热泡。
她低头抿了抿唇,怕粥溢出,又添了点水,动作利索。
“别太辛苦。”他忽然开口,语气比月色还轻,“我不急着吃。”
“可是我饿了。”她一本正经地看他,“你要陪我吃。”
他失笑。“遵命。”
粥很简单,是白天分饭时她省下的红薯干,又抓了一小把高粱米。
她往里放了两粒盐,再丢一撮葱花。灵泉让粗糙的谷粒也有了甜意,蒜香把土腥味压下去。
两个人端着碗坐在槐树下的小矮凳上吃。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院墙外偶有狗叫,但远远的。
宋斯年吃得很认真,碗见底才放下。
他指尖敲了敲碗沿。
“以后我负责砍柴挑水,你负责做饭。我们两个分工明确。”
“你还想得挺美。”阮时苒扬了扬下巴,“做饭按工分换。你要多干活,多给工分,我再考虑给你加一个红薯。”
“好。”他居然点头,“我要给你挣很多工分。”
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偏偏她就听得顺耳。两人把碗筷洗净。她把水倒在门槛边的土里,灵泉渗进去,泥土迅速收敛了潮腥味,甚至冒出一丝清新的青草气。
她回屋点亮一盏小煤油灯,把从城里带来的笔记本放在桌上。
纸张是略黄的旧纸,她在扉页写下“复习计划”四个字,分栏抄了“语文”“数学”“政治”“历史”。
每一栏后面写上“每日一小时”字样。写到“数学”时,她停了一下,又添了“例题十道”。
宋斯年走到她身后,探身看了一眼。“你要晚上学?”
“嗯。”她把笔帽盖上,抬眼,“两年以后,高考会恢复。我想试试。”
他没有笑,也没有质疑,只是很自然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先把灯芯剪短一点。”她指了指灯,笑意在眼底晕开,“省油。”
他照做,灯火顿时收束,光圈集中,桌面清清楚楚。她翻开一本数学书,写下第一道题。
他看她拿笔的姿势,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
“别太用力。虎口会疼。”
她愣了一下,轻轻点头。他的手掌很热,掌心有薄茧,触在她的皮肤上,像一团稳稳的火。
她抽手继续写字,字迹越写越稳。他就靠在窗边,安静看了一会。窗外的风轻轻拍着窗纸,发出短促的声响。
“我去门口站一会。”他说,“你学你的。”
“你不用这么紧张。”
“不是紧张。”他把话说得很慢,“我想让你安心。”
她没再说话,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半盏茶功夫后,她把本子合上,伸了个懒腰。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言而喻的默契在空气里落了地。
院门突然被人拍得砰砰响。
伴着脚步声和窃窃私语,有人扬声喊。
“徐队长说了,知青要守规矩。听说你们两个一男一女住一院子,得过来查查。”
带头的是刘会计,她身后还跟着两位村妇和两名男知青。程薇悄悄躲在最后,眼睛里是压不住的得意。
阮时苒心里一动,把灯调暗,顺手把平底锅立在灶边,又把外间房门扣好。
她推开堂屋门,朝刘会计笑了一笑。
“刘会计,正好。请您看。我住里间,他住外间。”她把门一一打开。
床铺分明,衣物分放,桌上还有她抄的复习计划。
外间门后挂着她用细绳编的小铃,风吹过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窗户上刚加的木杠也规整结实。
刘会计目光在屋里扫了两圈,落在那张写满计划的纸上,挑了挑眉。“晚上还看书。”
“白天下地,夜里学一点,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