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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允初选的餐馆藏在老城的巷弄里,门面不大,烟火气十足。这是她少数能感到松弛的秘密据点之一。选择这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她想看看这位背景优渥的转学生,会如何应对这份平凡的喧嚣。

陆乘风跟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形与略显逼仄的环境形成对比。但他脸上没有丝毫不适,只有一种温和的适应感,目光扫过喧闹的食客和油亮的菜单时,带着真诚的好奇。

“试试这个,算是这里的招牌。”季允初声音轻柔,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油爆虾,动作自然,扮演着一个友善又略带腼腆的同桌。

“谢谢。”陆乘风颔首,动作优雅地剥开虾壳,尝了一口,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赞赏,“味道很特别,火候恰到好处。”他的评价具体而不浮夸,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对食物的尊重,而非刻意的恭维。

他的坦然和适应,让季允初预备好的、用于应对“嫌弃”或“夸张称赞”的台词没了用武之地。她微微笑了笑,低头小口喝汤。

席间,陆乘风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日常,语调温和,不带任何压迫感。“每天都要训练到很晚吗?”他问,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心,像是一个朋友普通的问候。

季允初抬起眼,看到他清澈的目光,里面只有坦率的担忧。她垂下眼睫,语气放得轻缓,带着一丝被巧妙计算过的、让人放松警惕的无奈:“嗯,习惯了就好。”她将真实的疲惫包裹在“乖巧懂事”的外衣下递出去,想看看他的反应。

陆乘风沉默了片刻,没有说空洞的安慰话。他只是看着她,然后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说:“如果觉得很累,或许可以试着找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

“比如呢?”季允初顺着他的话问,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比如,”他嘴角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听一段完全不同的音乐,或者看一部无需动脑的轻松电影。短暂的抽离,有时候能让人更好地回来面对必须面对的事。”他的建议体贴而成熟,远超普通高中生的范畴,带着一种理解她处境的通透,却又巧妙地没有越界。

这个回答让季允初的心轻轻一沉。他的体贴和敏锐,好得有些不真实。她面上却露出一个恍然又略带感激的微笑:“你说得对,我好像……从来没试过这样。”

就在这时,陆乘风似乎被一点辛辣的汤汁呛到,侧过头低声咳嗽起来,咳得眼尾微微泛红。

季允初下意识地递过茶水,声音里带着自然的关切:“没事吧?”

“没事。”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呼吸略显急促,脸色也似乎苍白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摆了摆手,笑容有些无奈,“老毛病了,呛到就容易这样,缓一下就好。”

“老毛病”、“容易这样”。这几个词被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季允初心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看着他快速恢复如常、但唇色仍稍欠血色的脸,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他的健康状况,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充满活力。

但这念头很快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他极其自然地将一盘剥好的虾肉轻轻推到她面前:“这个味道很好,你多吃点。”动作流畅而体贴,没有丝毫邀功的意味,仿佛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一刻,季允初心里那点微弱的疑虑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着痕迹的关怀暂时压了下去。她看着他,扮演出来的柔软里,不小心掺进了一丝真实的怔松。

这顿饭在一种看似轻松融洽,实则暗流微涌的气氛中结束。分别时,暮色渐合。

“明天见,允初。”陆乘风推着自行车,站在路灯下同她告别,笑容被暖黄的光线晕染得格外温柔。

“明天见。”季允初冲他挥挥手,脸上的笑容甜美无害。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脸上的笑意才缓缓褪去,转化为一种深思的平静。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发送键。

也许,可以再观察一下。她这样告诉自己。

而她并不知道,在拐过街角后,陆乘风缓缓停下了车。他扶着车把,微微弯下腰,深呼吸了几次,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倒出一粒药片干咽了下去。他仰起头,闭上眼,等待着身体里那阵尖锐的悸动平复。

再睁开眼时,他望向季允初离开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里盛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欣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和某种坚定不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