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书阁的深处,夜明珠的幽光在典籍间流转,将满架线装书衬得如同幽冥卷宗。冬日的寒气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在地面凝成薄薄的白霜,老大澹台玄的玄色劲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腰间短剑的银柄偶尔反射出冷冽的光。他面前的紫檀案上摊着一张明黄绢帛,边角微卷,带着陈年旧物的温润质感。
“《南宫遗录》载,‘忆梦散’遇热可仿旧墨,差一分火候都不成。”澹台玄低声嘀咕,指尖捏起一小撮无色粉末,那是老四耗费三夜提炼的秘药,遇唾液即燃,落在砚台里瞬间腾起细小的蓝色火花,像极了夜间翩跹的萤火虫。他小心翼翼地将粉末与松烟墨调匀,墨汁立刻泛起淡淡的紫金光晕,与先帝晚年常用的御墨色泽分毫不差。
老四澹台鹊蹲在案旁,鼻梁上架着副水晶小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烛火。小娃娃穿了身月白药童褂,腰间荷包里装着测温用的银签,每隔片刻就用签子戳一下烘烤绢帛的铜炉:“大哥,火候刚好!再烤片刻墨就定形了!”他特意调了“恒温散”撒在炉底,确保温度始终维持在仿造旧墨的最佳区间,连铜炉壁都被熏出了与藏书阁旧物一致的茶褐色。
绢帛上,一行行庄重却略带颤抖的字迹逐渐显现。澹台玄刻意模仿先帝病重时的笔力,起笔迟滞,收笔带颤,“朕承天命,统御四海,然夜寐不安,常感国本之忧”几个字刚劲中藏着虚弱,活脱脱是先帝晚年的手书模样。他接着往下写,笔尖在绢帛上沙沙游走:“昨夜忽梦太祖携一女婴降于太庙,婴孩手握双玺,身绕祥云,太祖曰:‘此乃护国星宿,女嗣亦堪承大统’。朕惊寤,汗透重衣,忆及皇孙星儿抓周之异象,方悟天意昭昭……”
写到关键处,澹台玄顿了顿,蘸了蘸掺了“北辰砂”的印泥——这是老四用紫河车与朱砂特制的药膏,遇冷会泛出紫金色光晕,正是先帝晚年最爱的印泥特质。他精准地盖上先帝的私印“养心殿宝”,又拓上“受命于天”的玉玺钤记,印泥中掺的“真心花粉”遇热散发出淡淡的血杏花香,与先帝书房常年萦绕的熏香气息如出一辙。
“搞定!”澹台玄直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老四立刻凑过来,用银签挑起一点印泥:“完美!遇冷泛金紫,遇热散花香,就算太医院的老东西来验,也挑不出错!”他小心翼翼地将绢帛收入紫檀木盒,盒内衬着南宫家特制的“隐香绸”,能让血杏花香留存七日不散,更添几分古意。
翌日早朝,金銮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却压不住空气中涌动的暗流。瑞王党羽的领头御史刚出列,捧着奏折慷慨陈词:“殿下!女嗣承统闻所未闻!小郡主虽有祥瑞之名,终究是稚童无知,岂能承托国本?此乃妖言惑众,动摇社稷啊!”他身后的几位老臣纷纷附和,唾沫星子溅得案几上的茶水都泛起涟漪。
瑞王端坐在旁,穿了身绛紫蟒袍,玉带上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血光。他假意咳嗽两声,语气“公允”:“诸位卿家所言不无道理,祖制不可违啊……”话未说完,手指已在袖中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只要扳倒太子,再否定女嗣的“祥瑞”,这江山就唾手可得了。
正当殿内争论不休时,澹台玄捧着紫檀木盒,步履沉稳地走入大殿。玄色劲装在百官的绯紫官袍中格外醒目,他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如钟:“启禀陛下、太子殿下,臣昨夜整理藏书阁太祖画像,忽觉画像后有异,取下一看,竟是先帝手诏一封,特来呈献!”
他打开木盒,血杏花香瞬间弥漫开来。老太监们闻到这熟悉的气息,纷纷露出动容之色——这正是先帝晚年最爱的熏香味道!内侍接过绢帛,高声宣读起来,当读到“女嗣澹台星亦可承大统,兄长澹台烬辅政”时,金銮殿内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哗然。
“托梦诏书?简直荒谬!”瑞王猛地拍案而起,蟒袍下摆扫得案几上的茶杯叮当乱响,“先帝何等英明,岂会出此昏聩之言!此诏定是伪造!”他死死盯着那卷绢帛,眼神凶狠得像要将其撕碎。
“瑞王叔公此言差矣!”老三澹台墨突然从百官队列中钻出来,捧着《大周律》和《祥瑞志》,雪白儒衫在烛火下泛着光,活像个较真的小夫子。他哗啦翻到《律疏》某页,水晶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律疏》明载‘君父遗诏,不论显隐,见之即奉’!且《祥瑞志》有云,前朝永嘉年间曾有‘梦诏定储’之事,正是天意显灵!”他又翻到《祥瑞志》,指着上面的糖画插图,“您看,这儿还画着太祖托梦的示意图呢!”页脚的小人正对着诏书磕头,歪脑袋的模样活脱脱是老五的翻版。
老四趁机“不小心”打翻了内侍端着的冰镇酸梅汤,琥珀色的汤汁溅落在诏书末尾的印鉴上。奇迹发生了——遇冷的印泥瞬间泛出奇异的紫金色光芒,光芒中隐约浮现出北斗七星图案,与先帝冠冕上的星纹分毫不差!
“北辰之光!是先帝显灵了!”老五澹台铢突然大喊,小团子穿了身大红锦袍,从袖中掏出个小锣“哐当”敲响,“先帝认可星儿妹妹当储君啦!”他早就在汤碗里加了“显星散”,遇冰镇酸梅汤便会激活印泥中的星纹特效,配合着血杏花香,唬得百官纷纷侧目。
宗室亲王们开始动摇。最年长的福亲王捋着白胡子,沉吟道:“先帝晚年确常梦魇,且星儿郡主抓周握玺乃是亲眼所见……或许真是天意?”他身边的几位老亲王纷纷点头,毕竟没人敢公然质疑“先帝显灵”,更别说诏书的细节处处透着诡异的“真实”。
太子澹台烬适时起身,神色从震惊转为感怀,最终凝为坚毅:“皇祖父梦中遗诏,不敢不从!儿臣定当与皇妹共守大周江山,不负天意,不负万民!”他刻意将澹台星抬到“共保江山”的位置,月白常服的下摆无风自动,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微微泛红,看得百官心生敬畏。
退朝后,瑞王府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瑞王摔碎了整套青瓷茶具,绛紫常服上溅满茶水:“一群废物!连份假诏书都戳不破!”他身边的幕僚捂着脸,瓷片划破的伤口正渗出蓝色血珠——正是老四特制的“傀儡散”中毒症状,昨夜给太子下毒不成,反倒被反噬。可骂归骂,他却不敢公然否认“天意”,毕竟血杏花香与北辰印泥的异象太过逼真,强行反驳只会落个“逆天悖祖”的罪名。
“托梦诏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京城。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已经编好了“太祖托梦赠玉玺”的新段子,听得百姓啧啧称奇;街头巷尾甚至出现了“星儿郡主护身符”,全是老五偷偷印的,一面画着抓周握玺的图案,一面印着诏书节选,卖得热火朝天。
是夜,东宫密室的烛火亮了一夜。五个娃娃围着紫檀木盒,气氛却异常凝重。老五攥着卖护身符赚的铜钱,兴奋地说:“大哥,这下瑞王叔公不敢再逼宫了!咱们赢啦!”
澹台玄却眉头紧锁,指尖摩挲着诏书边缘:“不对劲。这‘北辰砂’的效果太逼真了,甚至比《南宫遗录》里记载的还要神……老四,你确定配方没出错?”
老四挠挠头,从药囊里掏出个小瓷瓶:“就是按方子来的啊!紫河车、朱砂、还有点‘引灵散’……等等!”他突然倒出些粉末撒在印泥上,粉末遇印泥瞬间燃起幽蓝火焰,火焰中隐约浮现出个狼头图案,“这是突厥的‘狼魂粉’!我没加过这个!”
“不好!”老二澹台战突然从窗外翻进来,靴底沾着的雪沫簌簌掉落,“我跟着瑞王的人去了城西废弃祭坛,那地方全是南宫家的祭祀痕迹,还有新鲜的突厥马蹄印!”他腰间的弹弓皮筋沾着半片狼毛,正是突厥骑兵特有的白狼尾毛。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将五个娃娃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们突然意识到,这场精心策划的“假诏书”闹剧,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南宫秘术的特效超乎预期,瑞王的反应异常慌乱,甚至连突厥人的痕迹都莫名出现,仿佛有人在暗中配合他们,又在悄悄布局。
突然,诏书的夹层里滑落一枚蜡丸,滚到老三脚边。他眼疾手快地捡起,捏碎后露出张纸条:“七月初七,祭坛开,双珠现”。字迹娟秀中带着颤抖,墨色浓淡与先皇后临终前咳出的血迹一模一样,边缘还沾着点淡黄色粉末——正是老四下午才辨认出的突厥“狼涎香”。
“追!”澹台玄率先冲出去,短剑在夜色中划出寒芒。五个娃娃紧随其后,穿过漫天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城西祭坛。
废弃祭坛的残破石碑上,刻着行狰狞的突厥文字:“双珠合,地宫开,山河易主”。老四撒下药粉,粉末遇雪即燃,腾起的烟雾中浮现出先皇后的虚影。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东方,嘴唇动了动,吐出最后两个字:“烬儿……逃……”
虚影消散后,雪地里躺着半块龟甲,纹路与玉玺缺角的血珠严丝合缝,在朝阳下泛着妖异的红光。还没等众人细看,龟甲中又滑落一枚蜡丸,里面的纸条写着:“绣娘已灭口,子时三刻,乱葬岗”。
“走!”澹台玄握紧龟甲,五个身影再次冲进风雪。他们终于明白,伪造诏书只是开始,一场围绕南宫血脉、突厥阴谋与江山社稷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乱葬岗的新坟、狼头木桩、先皇后的虚影……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惊天秘密,而他们,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无法回头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