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扭头,再看向洛葳时,那张明艳的脸瞬间像换了张画皮,笑得跟朵盛开的牡丹似的,带着十二万分的亲热劲儿。
“丫头,别理会那些没见识的!我就稀罕你这实诚劲儿,有一说一!比那劳什子侯府装模作样的强百倍!”
王氏说着,那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压也压不住的鄙夷:“你是不知道,就那个顶着我那傻闺女名头十几年的洛昭雪?啧啧啧!当年就是她,仗着长得人模狗样,小嘴叭叭的会哄人,差点挑唆得我那傻儿子跟他亲爹离了心!
记得,当初就为了根宫里赏的破玉簪子,在我跟前那叫一个低眉顺眼,一转头就能使阴招!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种满肚子弯弯绕绕的东西,也就长宁侯府那种眼神不好使的人家,才当个宝!”
她这话说得又毒又辣,把长宁侯府连带洛昭雪,贬得一文不值。
水榭里静得出奇,只有王氏那番话的回音还嗡嗡地撞在人们耳朵里。
就在这时,仿佛只是坐在那儿安静听风看水的靖王太妃,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平日里总带着点倦怠的眼睛,此刻清亮锐利。
她甚至没看任何人,只是端起手边一只暖玉般的茶杯,润了润唇,才开口:
“方才尚书夫人的话,就是哀家的意思。”
太妃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惊讶而微张着嘴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微微抿着唇的洛葳身上,那目光是明晃晃的庇护。
“从今儿起,哀家就把话撂这儿:洛葳,就是靖王府的人。往后谁敢再拿长宁侯府洛家那点腌臜事给她找不自在,让她受半点委屈,那就是打哀家的脸,打靖王府的脸!”
所有人都彻底愣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宣告,不单单是靖王府要护着洛葳这么简单。
这意味着洛葳和洛家彻底被靖王府割席!
太妃就差没明晃晃地说一句“洛家那帮糊涂虫配不上这闺女”了!
夫人们的眼神飞快碰撞,嘴角无声地弯起又压住,彼此交换着只有她们圈子才懂的眼风。
这可是个晴天大霹雳!
京里谁不知道靖王府的老太妃多年不管事儿,今儿竟然为了个长宁侯府刚找回来的真千金撂下这么重的话!
一位坐在稍远处的礼部郎君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趁着拿帕子捂嘴轻咳,掩饰嘴角笑容的空挡,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另一位,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却又足够让附近一圈人都竖起耳朵:
“哎呦喂……这下可热闹了!前头常年征战在外的靖王与长宁侯府的假凤凰据说有一纸婚约,当年王府是……咳……情形不大好,洛家那位,”
她不屑地撇撇嘴,“眼皮子浅,瞧不上呗!那亲事议着议着也就没人提了,含含糊糊地晾着。可如今,太妃娘娘今儿这话……啧啧啧……”
话没说完,但那意味深长的啧啧声比说透了更勾人。
“可不就是嘛!”立刻有人跟上,是个平时就爱打听家长里短的御史台夫人,她手里团扇扇得飞快,把声音裹在风里送出去。
“瞧瞧这护犊子的架势!分明是心疼洛葳受委屈,顺带怕是连亲事也要一道拨乱反正了?”
“对对对!”又一位夫人凑得更近些,活像对暗号,“这风口浪尖的,太妃娘娘这一句‘靖王府的人’,可太有意思了!那长宁侯府眼下……呵呵……”
她意味深长地笑而不语。
这些揣测像长了翅膀,飞速流窜。
有人恍然,有人心照不宣地点头,也有人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一直拉着洛葳手不放的王氏反应最快,她脸上简直是笑开了花,立刻又用力拍了拍洛葳的手:“该!太妃娘娘慧眼如炬!咱们洛丫头这才是正经的好姑娘!那什么虚情假意的冒牌货,趁早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靖王爷那样的好男儿,就该配洛丫头这般心善有主见的!”
她这话简直是捅破了那层本就薄得透明的窗户纸。
众人看向洛葳的目光更添复杂。
“说起长宁侯府,”另一位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侍郎夫人,凉凉地开了腔,声音里带着嫌恶,像吐掉一粒瓜子壳,“大家伙儿都收到帖子了吧?明儿个他家那位大公子洛景策不是要随军出征吗?他家可是好大排场,连带着庆祝大公子凯旋的由头都一并想好了似的,遍请京中勋贵去赴宴呢!”
话音没落,水榭里立刻响起好几声毫不客气的嗤笑。
“呸!”常夫人刚才就一肚子憋闷,此时立刻找到了泄洪口,“还有脸请宴呢?做出那等缺德事来,脸皮倒厚得赛过城墙!前脚把真闺女扫地出门,后脚就热热闹闹请客?这摆明了是打洛姑娘的脸,打靖王府娘娘的脸!”
另一位年长些的郡君夫人端着脸,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着杯里冷掉的茶,语气冷淡:“他家长宁侯府的门槛金贵。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就不去沾那光,讨那晦气了。”
她的话虽平缓,里头的那把软刀子却锋利无比。
王氏立刻响应,声音清脆:“不去!谁爱去谁去!有这功夫,我宁愿在家替洛丫头发愁怎么多给尚书大人递点番薯藤!”
她转向那位侍郎夫人,“李夫人,回去把你家帖子撕了!咱不去给那不要脸的人家捧场!”
“就是就是!”立刻有好几位夫人附和起来。
这一致的表态,比任何明面上的斥责都更有力量。
它代表着一种圈子里的风向,一种贵妇圈层对长宁侯府所为的集体鄙夷和无声制裁。
水榭里恢复了表面的风雅,夫人们重新开始轻言细语地谈起时新衣料或京中新开的胭脂铺子。
洛葳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着眼,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搭在温润的杯身上。
王氏借着塞给她一块小点心的由头,将一个温润的小物件悄悄塞进了洛葳手心里。
洛葳低头一看。
那是一块雕工算不上顶顶精致,却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玉质细腻,入手生温。
王氏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拿着,丫头!不值钱的玩意儿,压压惊!往后有啥难处,只管打发人来找我!”
洛葳微凉的指尖紧紧攥住了那块玉佩,用力得指节微微泛白。
池子里的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几片枯黄的荷叶残叶,打着旋儿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