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婵的指甲深深掐进锦被里,金线绣的并蒂莲被扯得七零八落。她的额头烫得能烙熟鸡蛋,鬓角的珠花在冷汗里泛着青灰,整个人像被丢进了滚水的鱼,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水......她哑着嗓子喊,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我要喝水......丫鬟捧着茶盏的手直抖,茶水泼在她下巴上,她却像被烫着似的尖叫,别碰我!别碰我!她盯着自己泛着淡红的指尖,突然抓住铜镜,镜中那张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眼尾却爬着血丝,活像被恶鬼附了身。可铜镜的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韩字,是韩琦给她的信物,这中毒的惊慌里,藏着几分刻意的表演。
顾廷远掀帘进来时,正撞见她把铜镜砸在地上。碎片飞溅,有一片擦过他的靴面,他却连眼都没眨,只垂眸看了眼榻上的人。柳月婵的手腕从被角滑出来,皮肤下的血管像青虫似的鼓着,随着心跳一下下抽搐。这血管的鼓胀是她用绑带勒出来的,红痕是胭脂调的药水染的,所谓蚀心散初期症状,全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
将军......她突然扑过来,指甲刮过顾廷远的手背,我中毒了,是蚀心散!他们要害我......她的指甲缝里藏着点化毒粉,刮过之处会留下淡红印记,像真的中了毒,这是韩琦教她的苦肉计,要嫁祸林昭昭。
顾廷远反手扣住她的腕脉。脉象乱得像被踩碎的琴弦,涩中带着黏滑的滞感——这分明是蚀心散的初期症状。可他指腹下的脉搏,在慌乱中藏着规律的节奏,是柳月婵故意憋气弄出来的假象。他垂眼看向她腕间那道红痕,又扫过她妆匣里半卷细绢。绢上的藤蔓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暗紫,像活过来的蛇。这暗紫是用紫草汁调的,遇热会褪色,根本不是毒浸的痕迹。
好一出贼喊捉贼。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柳月婵瘫回榻上,喉间发出呜咽。陈砚抱着药箱站在门口,见顾廷远抬眼,立刻会意:封锁小妾院,所有人等不得出入。他话音未落,几个护院已提着锁链守在院门口。护院的腰牌是假的,是苏玉容的人,这是主母故意安排的,要让柳月婵以为自己被韩琦抛弃,逼她说出真相。
召昭昭过来。顾廷远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指节敲了敲案几,带太医院的毒变图。他的外袍袖口沾着点龙涎香,是苏玉容的,主母昨夜找过他,把柳月婵的底细全抖了出来。
林昭昭进来时,手里攥着块染了紫草汁的帕子。她扫了眼榻上的柳月婵,又看向顾廷远。他冲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腰间的手语帕上——那是他特意让人绣的,每个符号都用金线勾了边,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帕子的夹层里,藏着冯半山送来的真毒变图,上面标着蚀心散遇醋即解,这才是关键。
她走到榻前,指尖轻轻碰了碰柳月婵的指尖。红痕从指腹漫到掌心,像朵开败的桃花。她转身取过案上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轻轻刺向柳月婵舌下。针尖刚冒头,就渗出一滴乌黑的血珠。这血珠是柳月婵藏在舌下的墨丸咬破的,根本不是毒血,林昭昭看在眼里,却故意做出凝重的神色。
毒自誊抄本而来。她快速打手语,帕子在指间翻飞,触者传,食者重。顾廷远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昨夜陈砚撞翻茶盏时,那丫鬟端着的茶盘里,正摆着柳月婵誊抄的药经。原来从一开始,昭昭就把毒粉混进了墨里——誊抄的人要沾墨,送茶的丫鬟要碰纸,连装裱的工匠都得经手,这哪里是查毒,分明是给贪心的人量身定做的陷阱。可这毒粉是显影粉,只会让接触者皮肤泛红,不会真中毒,林昭昭要的不是伤人,是引蛇出洞。
此毒经口鼻皮肤皆可入。林昭昭又取过毒变图,在众人面前展开。图上用朱笔标着:三日显红痕,七日心脉绝。她指向柳月婵腕间的红痕,又比了个三的手势。府医们挤在门口探头,为首的老医正摸着胡子沉吟:这脉象......倒像前年端妃娘娘的病症。另一个年轻医官接口:还有去年冬月,张美人咳血不止......老医正是苏玉容的人,这话是故意说给柳月婵听的,暗示她的毒和宫中旧案有关,逼她说出韩琦的事。
绿枝不知何时挤到人群里,突然拔高了声音:听说小妾房里藏着蛊罐!前儿我还见她半夜烧纸,念叨什么反噬呢!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窃窃私语。顾廷远瞥了绿枝一眼,见她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低头掩住嘴角的笑意——这小丫头,倒把昭昭教的借谣传信学得十足。绿枝的话里藏着暗号,反噬指的是韩琦要卸磨杀驴,柳月婵若不招供,只会被灭口。
宫城那边,冯半山的手还在抖。他跪在太医院老院判跟前,匣里的药渣被阳光照得透亮,碎叶上的锯齿纹路像极了禁药图谱里的夜牵藤。这是从御药房药车底翻出来的。他喉咙发紧,还有真宗皇帝的病历......他其实是在演戏,这药渣是他自己放的,病历也是伪造的,真正的证据藏在贴身的锦囊里,是韩琦妹妹的亲笔药方。
老院判的手抚过病历末页,指节在韩相进安神续命汤那行字上停住。他突然站起来,紫檀木椅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去取《禁方秘录》!老院判是韩琦的人,他要的不是查案,是销毁真证据,这声取秘录是给暗卫的信号,要他们去偷冯半山的锦囊。
当泛黄的图谱摊开在两人面前时,冯半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图谱上蚀心散三个字旁,正画着夜牵藤的茎叶——和药渣里的碎叶分毫不差。七月十五......老院判突然压低声音,真宗皇帝就是七月十五驾崩的。他抓起案头的朱砂笔,在病历上重重画了个圈,即刻封匣,送御书房。这圈是给韩琦的暗号,意思是证据已到手,可动手,冯半山看在眼里,悄悄将锦囊藏进靴筒。
将军府的账房里,绿枝把毒变图副本塞进月供清单最底下。她抬头看了眼窗外,见顾廷远的暗卫正站在影壁后打手势——是已到的暗号。她迅速合上账册,抱着往门房跑:张叔,这月的药材账册该送太医署了!账册的夹层里,藏着柳月婵与韩琦的密信,绿枝故意让张叔送去,张叔是仁宗的人,会把信直接呈给皇帝。
冯半山在药库密室里听见门环响时,手心里全是汗。他打开门,见小吏抱着账册站在外面,最上面的清单角露出半片朱红——正是毒变图的边缘。他迅速把账册塞进暗格,又将真宗病历和药渣样本摆成一列。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韩相封地的批注上,像一道淬了毒的光。这批注是他故意写的,要引韩琦以为自己查到了产地,放松警惕。
夜更深了。林昭昭抱着个锦盒走进灵堂。棺盖半开着,母亲的遗书静静躺在里面,旁边是那片残漏壶的碎片。她轻轻碰了碰碎片,铜片发出细微的咔声——和昨夜听见的一模一样。娘,毒已开口。她对着棺木打手语,人,也快能发声了。她的手语里藏着苏玉容可信的暗号,灵堂的梁柱后,苏玉容正躲在暗处,听见后悄悄点头。
话音未落,漏壶碎片突然震动起来。林昭昭屏住呼吸,见碎片底下的铜片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暗槽。槽里躺着一卷竹简,朱漆写的字在烛火下泛着血光:狸猫非换,血嗣在宫。她的指尖微微发抖。原来当年李氏根本没生下死婴,仁宗本就是她的亲生骨肉!韩琦怕的从来不是换子,而是认母——只要李氏活着,仁宗迟早会知道身世,他的专权美梦就碎了。可竹简的背面,用银粉写着双生子,林昭昭突然想起自己的长命锁,原来她和仁宗是龙凤胎,这才是韩琦一定要斩草除根的原因!
灵堂的烛火突然晃了晃。林昭昭抬头看向宫城方向,那里的灯火像星星一样连成一片。她握紧竹简,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七月十五,戌时三刻,地门将启......烛火映着竹简上的朱字,狸猫非换,血嗣在宫八个字被照得透亮,像一把淬了寒光的刀,正缓缓刺破笼罩宫城十年的黑雾。而她袖中,藏着母亲留下的另一卷竹简,上面写着李氏在佛堂,真正的终局,不在地门,在佛堂,在李妃与子女相认的那一刻。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