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烛火在风里打了个旋儿,火星子溅在苏玉容的珠钗上,烫得她指尖一颤。玉珏在她掌心硌出红印,那些细密的纹路像根根银针,扎进她二十年的认知里——原来母亲藏在箱底的刻刀,不是为韩家刻的传家信物,而是替另一个女人留的血脉凭证。她突然从袖中摸出半柄锈迹斑斑的刻刀,刀身纹路与玉珏断口严丝合缝:“这是我娘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她说‘见刀如见李氏’,我今日才懂,她是李氏的亲妹妹,当年替李氏假死,才躲进韩府当侍女。”
“那年...那年我五岁。”苏玉容的声音比檐角的雨丝还轻,“下着暴雨的夜里,娘浑身是血冲进屋,怀里的锦盒浸着水。我躲在柜子后头,看她把玉珏按在烛火下,刻刀划玉的声音刺得耳朵疼。她一边刻一边哭,说‘李氏血脉,不可绝’...我以为她疯了,第二天她就死了。韩相说她心疾发作,可她的手心里还攥着半块刻刀。”她顿了顿,指甲掐进玉珏:“其实我早知道你是周哑伯的女儿,你娘当年替我娘挡刀后,就把你托付给林府,这玉珏本是一对,一块随你,一块随我,韩琦一直以为只有一块,才没对你下死手。”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母亲的遗书里确实提过“周氏”——那个在宫变时替自己挡刀的侍女,后来被韩琦以“暴毙”名义灭口。原来眼前这个总爱拿茶盏砸她的嫂子,竟是恩人之后,更是李氏的亲外甥女,与自己有表亲之谊。她突然想起母亲旧物里那块绣“周”字的帕子,帕角还绣着极小的“李”字,原是两族交好的印记。
苏玉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比先前轻了许多:“你母亲...是不是姓周?叫周哑伯?”林昭昭浑身一震。母亲的旧物里有块褪色的帕子,帕角绣着“周”字,她曾听乳母说那是母亲未入宫前的姓氏。她重重点头,喉间发出含混的“嗯”声。“是她救了我娘。”苏玉容的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宫变那天,刺客的刀朝我娘心口扎过来,是你娘扑上去...她的哑,是替我娘受的伤。”她突然松开手,玉珏“当啷”落回棺木,震得那些旧物都跳了跳,“我得走了。”
她转身要跨出灵堂,又猛地停住,背对着林昭昭咬着牙道:“韩相明日会派死士入宫。你若敢动,将军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他连襁褓里的奶娃都不会放过。”话音未落,她将火折狠狠按进水盆,“嗤”的一声,火星子在水里挣扎两下,灭了。转身时,她故意将腰间的韩府令牌掉在门槛后——这是入宫的通行证,她知道林昭昭会需要。
绿枝缩在门后,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待苏玉容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幕里,她才蹭到林昭昭身边,压低声音:“姑娘,这苏夫人...像是要反水?”绿枝的耳后藏着颗银痣,是苏玉容给她的标记,她其实是苏玉容安排在林昭昭身边的助手,早已知晓所有计划,这话是故意说给暗处的韩府眼线听的。
林昭昭没说话,指尖在绿枝掌心快速划动——“去取母亲遗书的副本”。绿枝虽不懂手语,却早记熟了这些暗号,转身就往偏院跑。路过厨房时,她故意撞翻了阿水的菜篮,菜叶子里藏着张小字条:“亥时三刻,地门真启,死士第三人为内应”,这是苏玉容托阿水传递的真消息。
灵堂里只剩林昭昭一人。她蹲下身,将散落的旧物一件件拾回棺中。母亲的铜簪还带着体温,簪头藏着半片绢布,是李氏的笔迹:“苏女可信,乃吾妹之女”;父亲的佩刀鞘上有块凹痕,那是他替李氏挡箭时留下的,刀鞘夹层里藏着韩府密道图。当她捡起那枚玉珏,指腹触到断口处的纹路,突然想起昨夜在井边看到的十二双手——原来韩琦的“忠仆”里,藏着这么多被蒙在鼓里的“刀刃”,那些老仆都是苏玉容暗中联络的李氏旧部。
绿枝回来时,手里攥着半页泛黄的纸。林昭昭接过,借着烛火看清上面的字:“周氏,玉珏为信,若其后人见昭,可托生死。”这是母亲遗书里的片段,她早让人誊了副本。她将纸折成小方块,塞给绿枝:“子时前,塞进苏夫人的枕下。”实际这副本上用紫草汁写着“死士名单在佛堂香炉下”,是给苏玉容的确认信号,原件早被苏玉容藏在韩府密室。
绿枝走后,厨房方向传来剁肉的声音。阿水踮着脚从窗下经过,腰间的铜铃叮铃作响——三短两长,是“真时间为亥时”的暗号。林昭昭跟着溜进厨房,阿水正用长筷拨弄灶里的灰烬,残纸角上的“陆九”“戌初”“焚尽”几个字刺得她瞳孔收缩。这是阿水故意留的假线索,她是林昭昭母亲当年安排在将军府的暗线,早在十年前就潜伏在此,残纸下压着块木片,是佛堂密道的钥匙,木片上刻着“李”字。
“韩琦要提前两个时辰开地门。”林昭昭在阿水掌心写字,“他们怕仁宗先找到血书。”阿水用力点头,指了指院外的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亥”字,是给暗卫的标记,提醒他们按真时间行动。她悄悄将木片塞进林昭昭手心,又指了指灶台上的茯苓糕:“糕里有‘醒神散’,防死士迷药。”
夜更深了。林昭昭回到灵堂,将棺中的竹简重新排列,故意把“七月十五方启门”几个字露在最上面。她知道苏玉容的影子还在府里晃,那女人的好奇心,足够让她“无意”发现这个假线索。果然,半个时辰后,灵堂门轴轻响,苏玉容潜了进来,指尖在竹简边缘轻轻一划,朱砂印出个“亥”字——这是提醒真时间,随后她将一张死士画像塞进棺缝,画像上第三个人画着圈,正是内应的标记。
子时三刻,雨势渐歇。林昭昭靠着棺木打盹,忽听门轴“吱呀”一声。她猛地抬头,正见苏玉容立在门外,手里捧着件青灰布裙。那布料洗得发白,袖口有两处补丁,正是母亲生前最常穿的旧衣。苏玉容没说话,将裙子轻轻放在门槛上,转身就走。林昭昭追出去两步,却见她的背影融进夜色里,只留下裙角沾着的几点泥星,像极了当年宫墙上的血渍。
她捡起旧衣,手指触到内袋的凸起——除了一枚干枯的紫花(与母亲棺中藏的那枚一模一样,是李氏旧部的信物),还有一张韩琦死士的布防图,补丁处缝着块小木牌,刻着“内侍省火令”的暗纹,是开启地门的备用钥匙。林昭昭捏着花,喉咙发紧。原来那些年在韩府当“棋子”的苏玉容,和她这个替嫁的哑女,都曾被沉默的人用命护着,她们的每一步,早在母亲和李氏的计划里。
晨雾漫进院子时,绿枝端着药碗推开灵堂门,正见林昭昭伏在供桌上,发梢滴着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她轻手轻脚放下药碗,却见林昭昭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姑娘...”绿枝刚开口,就被林昭昭抓住手腕。她顺着那目光望去,供桌上老秦的牌位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片,像极了未干的血。
“去前院。”林昭昭哑着嗓子,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我悲痛过度。”这是给韩府眼线的假象,实际是给暗卫的信号——按“悲痛过度”的借口拖延出府时间,等亥时再行动。绿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跑着出去传话,路过老槐树时,悄悄将木牌挂在枝桠上,那是给陈砚的信号,让他备好佛堂密道的接应。
灵堂里重新安静下来,林昭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将那枚紫花放进贴身的衣襟里。她知道,从今天起,将军府的每一片瓦,每一棵树,都在替她们这些沉默的人,等着说真话的时刻。而苏玉容此刻已混进韩府,正拿着遗书副本与韩琦周旋,为她们争取亥时行动的时间,这场用二十年沉默织就的局,终于要在今夜的地门前,迎来最后的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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