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都市尘埃落
显示屏的惨白光线，像溺水者最后看到的粼粼波光，冰冷地刺入李小燕干涩的眼球。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据流，扭曲、蠕动，化作一片吞噬意识的幽深漩涡。“季度报表…终稿…明早…”几个模糊的字符在漩涡边缘挣扎，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吞没。键盘上悬停的手指骤然失力，敲下一个残缺的“K”，随后，是身体重重砸在廉价办公桌上的闷响。意识坠入虚无前，她仿佛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救护车凄厉的呜咽，又像是自己生命最后的叹息。
……
刺骨的寒意，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草叶和牲畜臊气，粗暴地钻入鼻腔，将她从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李小燕猛地睁开眼，视野被一片粗糙、低矮的土黄色屋顶占据，几道狰狞的裂缝蜿蜒其上，透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身上的“被子”不过是几块粗粝得能磨破皮的破布。冷，深入骨髓的冷，远非现代都市空调房可比，是能冻僵血液的阴寒。
“嗬…嗬…”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借着门缝漏进的一线微光，看清了声音的来源。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蜷缩在炕尾的阴影里，单薄的麻布衣裹着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枯枝般的手腕无力地搭在冰冷的炕沿，露出的皮肤布满青紫的冻疮和深深浅浅的鞭痕，几处结了暗红的痂，触目惊心。少年脸朝墙壁，李小燕只能看到他脏污纠结的头发下，一小片紧绷的、毫无血色的侧脸轮廓，以及那永远低垂、仿佛承载着整个冬天重量的眼睑。
刑天。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进脑海，带着原主残留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微弱依赖的情绪碎片。这里，是黑石村。而她，不再是那个被报表压垮的李小燕，成了这个同名同姓、寄人篱下、随时可能悄无声息冻饿而死的孤女。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裹着雪沫的寒风猛地灌入，吹得破布帘子哗啦作响，也吹得李小燕浑身一颤。
“两个懒骨头！日头都晒腚了还挺尸？当自己是小姐少爷不成？”尖利刻薄的女声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耳朵。一个裹着臃肿旧棉袄、颧骨高耸的妇人叉腰站在门口，三角眼扫过炕上两人，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算计。“老娘的粮食不是白喂狗的！滚起来！水缸挑满，柴劈了，后院的猪粪清了！干不完，今天都别想有半口馊糊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炕沿。
婶婶王氏。
李小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不是因为这恶劣的环境，而是原主记忆中那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压榨、辱骂和毒打。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穿越带来的眩晕和恐惧，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冻得发麻的身体，手脚并用，几乎是滚下土炕。冰冷的泥地激得她一个哆嗦，脚心被碎石硌得生疼。
“聋了？还是瘫了？”王氏的嗓门又拔高一度，目光刀子似的剐向炕尾的刑天。
刑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粗重的喘息停滞了半秒。他没有回头，依旧面朝着冰冷的土墙，只是那双搁在炕沿、布满冻疮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看都没看王氏一眼，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掠过一丝李小燕无法解读的、近乎死寂的隐忍。
“呸！两个讨债的丧门星！”王氏啐了一口，肥硕的身子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像一尊把守着地狱入口的门神。
李小燕深吸一口混杂着土腥、腐草和猪粪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迈开冻僵的腿，从王氏那臃肿身体和门框间狭窄的缝隙里挤了出去。寒风像无数把小刀，瞬间割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屋外，天色灰暗，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枯死的树枝在寒风中呜咽，整个村庄死气沉沉，贫瘠得看不到一丝希望。
“磨蹭什么？等着老娘用鞭子请你们？”王氏的厉喝追了出来，在死寂的村落里回荡，激起几声零星的犬吠，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
李小燕走到院角那口巨大的、结着厚厚冰棱的水缸前，目光扫过旁边比她还高的沉重水桶和扁担，又看向远处堆成小山的柴垛，最后落在散发着恶臭的猪圈方向。饥饿的绞痛和刺骨的寒冷同时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活下去…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就要耗尽所有的力气。这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看向刚挪到院中的刑天。少年佝偻着背，沉默地拿起靠在墙角的破斧头，走向那堆冻得比石头还硬的柴垛，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这无情的风雪吹散、折断。
“这鬼地方…”李小燕搓着冻得通红、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望着刑天沉默挥斧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在胸腔里无声地冲撞。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团模糊的白气，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
命运像这黑石村终年不化的冻土，冰冷、坚硬、令人绝望。活下去，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唯一渴望，而横亘在面前的，是这彻骨的严寒、沉重的劳役、刻骨的恶意，以及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暗。她弯腰，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桶梁，那寒意瞬间刺入骨髓。活下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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