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李小燕：石黯无光
“下一个……李……李小燕！”
村长的声音像生锈的钝刀在寒风里刮过，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尖锐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名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死寂的广场上炸开一片压抑的、带着恶意的低语。
“灾星！她上去准没好事！”
“病痨鬼一个，风一吹就倒，能有什么灵根？”
“祸害！别污了仙石！”
“就是，跟她娘一样短命相！”
“快看，赵四爷脸都青了，巴不得她出丑呢！”
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噬咬着，从四面八方钻进李小燕的耳朵。她身体猛地一僵，本就冻得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脚下的积雪般惨白。单薄的身躯在粗布棉袄里控制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无形的恶意和巨大的恐惧压垮。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冻得她牙齿格格作响，连带着心口都像被冰锥狠狠扎透。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带着麻木的审视、毫不掩饰的厌恶、幸灾乐祸的讥诮，以及赵四夫妇那淬毒般怨毒的盯视，密密麻麻地钉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无处遁形。巨大的屈辱感和灭顶的恐惧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脚冰凉得失去了知觉。她下意识地、求救般地向旁边望去，目光投向那个唯一能给她一丝微弱依靠的身影。
刑天同样被推搡着站在柴房门口。他低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紧抿的嘴唇绷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捆缚双手的粗糙麻绳深深勒进他冻得发紫的手腕皮肉里，留下深红的印痕。寒风卷起他破旧褂子的下摆，露出左臂那道狰狞伤口上凝固的暗褐色血痂。当村长的声音落下，当那些恶毒的议论涌来，当李小燕那惊惶无助的目光投来时，刑天垂在身侧、被绳索捆缚的双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瞬间变得惨白，甚至微微痉挛着，仿佛要将那坚韧的麻绳生生绷断！一股冰冷凶戾的气息，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扰，骤然从他绷紧的脊背深处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咆哮，却又被他死死地压抑在体内，只在周身形成一片无形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漩涡。
“看什么看！还不快上去！等着八抬大轿请你吗？！”身后负责押送的壮丁，那个满脸横肉的赵三，见李小燕不动，不耐烦地狠狠推了她一把！
李小燕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脚下被冻硬的碎石一绊，整个人“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骨磕在坚硬石面上发出的闷响清晰可闻，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单薄的棉裤瞬间被石头的冰冷和粗糙磨破，丝丝殷红的血迹迅速洇开。
“哈哈哈！”赵四婶尖锐刻薄的笑声像夜枭般突兀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哎哟！还没摸仙石呢，就急着磕头谢罪啦？贱骨头就是贱骨头！站都站不稳，还想一步登天？做梦去吧！”
赵四爷也在门板上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沙哑笑声，三角眼里满是恶毒的嘲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附和意味的哄笑。那些麻木的脸庞上，此刻也浮现出一种扭曲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快感。仿佛李小燕的狼狈和痛苦，是他们在这绝望日子里唯一的消遣。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烈焰，瞬间烧干了李小燕因剧痛而涌出的泪水，烧得她脸颊滚烫。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膝盖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反而让她麻木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她不能倒下！不能在这群人面前彻底垮掉！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撑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指甲抠进石缝里，指腹瞬间磨破，鲜血混着污泥。她挣扎着，颤抖着，一点点从地上爬了起来。沾满泥污和血渍的破棉裤贴在膝盖的伤口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疼。她挺直了那单薄得如同风中芦苇般的脊背，尽管还在微微颤抖，却倔强地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冰冷的石阶。
一步，一步。她拖着那条剧痛的腿，忍着膝盖骨仿佛碎裂般的痛楚，在无数道或嘲弄、或冷漠、或怨毒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缓慢地走向测灵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血痕的脚印。寒风吹起她枯黄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倔强的脸。她没有再看向刑天，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脆弱都深深埋进心底。
终于，她踏上了冰冷的石阶。测灵石黝黑庞大的身躯近在咫尺，如同沉默的洪荒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压。石台很高，风更大，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她艰难地抬起那条剧痛的腿，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那黝黑的巨石面前。
距离如此之近，测灵石表面那些玄奥繁复的银色纹路清晰可见，纹路深处流淌的微弱能量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韵律，与她体内那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金色暖流隐隐呼应。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冰层下悄然翻涌。她能感觉到，眉心深处，那来自破碎石碑的金色光点，此刻正微微发烫，如同受到某种无形的召唤，不安地搏动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屈战意的暖流，从心脏深处悄然滋生，试图对抗这铺天盖地的冰冷与绝望。然而，这感觉太微弱了，瞬间就被巨大的恐惧和身体上的剧痛淹没。她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冰冷。
“伸手。”冷锋身后，那名随从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李小燕浑身一颤。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枯瘦、纤细，指节因寒冷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突出，手背上布满了冻裂的细小口子和冻疮留下的暗红疤痕，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泥垢。掌心因为刚才撑地爬起，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正渗着丝丝缕缕的血珠，混着污泥，显得肮脏而可怜。这双手，与测灵石那冰冷、光滑、流转着神秘光泽的表面，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台下，赵四婶嗤笑出声：“啧啧，看看那双爪子，比老树皮还糙，还想摸仙石？也不怕脏了神物！”
“就是，病鬼的手，晦气！”立刻有人小声附和。
刑天死死盯着石台上那单薄的身影和她那双颤抖的、带着血污的手，捆缚的双手再次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丝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脚下的冻土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他体内那股冰冷凶戾的气息翻腾得更加剧烈，如同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流，手背上那诡异的黑紫色纹路在皮肤下剧烈搏动，散发出灼人的热度！一股难以言喻的暴虐杀意，如同毒蛇的芯子，冰冷地舔舐着他的神经，目标直指台下那些发出恶毒讥笑的人，尤其是赵四夫妇！
李小燕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她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双颤抖的、带着血污和污泥的手，朝着那冰冷、黝黑、流转着微光的石面，按了下去！
当她的掌心接触到测灵石冰冷表面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的震颤，如同蜻蜓点水般，瞬间从石面传递到她的掌心！这震颤微弱得如同幻觉！然而，就在这微不可察的震颤发生的瞬间，测灵石深处，那些原本如同溪流般缓慢流淌的银色能量纹路，骤然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
那感觉……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下，突然闯入了一头无形却庞大无比的巨鲸！原本规律流淌的银色能量，在李小燕手掌接触的瞬间，如同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源自更高层次的恐怖压制和吸引，猛地一滞！紧接着，所有的银色能量，如同退潮般，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测灵石的最深处、最核心的区域疯狂收缩、坍缩！仿佛在恐惧地躲避着什么，又像是在向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表示臣服！
原本在石面上流转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光，在这一刻，骤然、彻底地熄灭了！不是黯淡，不是减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熄灭！整个黝黑的石面，瞬间变成了一块死气沉沉的、毫无光泽的顽铁！冰冷、坚硬、死寂！仿佛刚才赵虎测试时那昙花一现的光芒从未出现过，仿佛这石头本身就是一块毫无灵性的死物！
偌大的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寒风刮过石面，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哀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
冷锋那双一直如同寒冰般冷漠的丹凤眼，在测灵石光芒彻底熄灭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负在背后的右手食指，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震惊到极致的本能反应！他死死盯着那块瞬间变得如同普通黑曜石般死寂的测灵石，又猛地看向台上那个闭着眼、双手按在石面上、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少女。他敏锐无比的神念清晰地捕捉到了刚才那石破天惊般的能量坍缩！那不是没有反应！那是……被某种更高层次、更本源的力量瞬间压制、剥夺了所有光芒的彻底沉寂！这沉寂，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异象都更加诡异，更加……令人心悸！
短暂的、如同真空般的死寂之后——
“噗嗤！”一声尖锐刺耳的嗤笑猛地从台下炸响！
是赵四婶！她像是终于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激动得手舞足蹈，脸上扭曲着狂喜和怨毒，尖利的声音如同破锣，瞬间撕破了死寂：
“哈哈哈！看看！快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死气！死气沉沉啊！连个火星子都没蹦出来！废柴！彻头彻尾的废柴！比烂泥都不如！仙石都嫌她晦气！黑石村的脸都被她丢尽了！灾星！扫把星！克死爹娘还不够，还想克死全村吗？！”
这声嗤笑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哈哈哈！真的一点光都没有！”
“黑得跟锅底似的！”
“废柴！果然是个废物！”
“丢人现眼啊！”
“我就说嘛，病痨鬼能有什么出息！”
“快滚下来吧！别在上面丢人了！”
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哄笑声、嘲讽声、鄙夷声、幸灾乐祸的议论声瞬间爆发出来！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向石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村民们脸上麻木的神情被一种扭曲的快意取代，仿佛李小燕的“废柴”彻底印证了他们之前所有的鄙夷和恶毒揣测，让他们在这绝望的冰窟里找到了一丝畸形的优越感。赵虎更是躲在人群里，脸上带着报复般的快意，跟着人群一起哄笑，仿佛这样就能洗刷自己刚才的耻辱。
“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烂泥塘里的癞蛤蟆，也配妄想登天？”不知是谁在哄笑声中，阴阳怪气地丢出这么一句尖刻的嘲讽。
石台上，李小燕依旧闭着眼。双手还按在那冰冷死寂的黝黑石面上。巨大的、如同实质的哄笑浪潮狠狠冲击着她，将她彻底淹没。冰冷。无边的冰冷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连血液都冻成了冰渣。不是膝盖的剧痛，不是身体的寒冷，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整个世界抛弃和践踏的冰冷绝望。那刚刚在恐惧中滋生的一丝微弱暖意，被这滔天的恶意彻底冻结、碾碎。
她死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却倔强地不肯让一滴泪水滑落。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仿佛随时会在这哄笑的浪潮中彻底碎裂、消散。
死寂的测灵石，冰冷地倒映着她苍白、绝望、摇摇欲坠的身影。黝黑的石面，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宣告着她“废柴”的命运。
“无灵根，废体。”冷锋身后，那名随从平板无波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冰冷地响起，为这令人窒息的哄笑和绝望画上了一个残酷的句点。
李小燕的身体猛地一晃，按在石面上的双手无力地滑落。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在绝望中还带着一丝倔强和微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空洞的灰暗。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
她站在石台边缘，脚下是汹涌的恶意和冰冷的哄笑，背后是死寂的测灵石和无尽的寒风。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喧嚣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绝。
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株被彻底折断的、再也无法挺立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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