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饥饿的猎手
冰冷的山风,如同裹着碎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刑天裸露的皮肤上,带走最后一丝微弱的体温。他靠在一块背风、布满苔藓的巨岩凹陷处,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像刀子刮过灼痛的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泥土的腥气。汗水早已被寒风吹干,在脸上、脖颈上凝成一层冰冷的盐壳。
终于……爬上来了。
脚下,是深不见底、被浓雾和灰蓝色晨光笼罩的恐怖深渊。崖壁上那些被他噬魂之力侵蚀出的、如同巨大疮疤般的碎裂痕迹,在渐亮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下方,早已听不到狼群的咆哮和撕咬,只有呜咽的风声在嶙峋的石缝间穿梭,如同亡魂不甘的悲泣。
刑天缓缓松开紧扣着岩缝、指节早已冻得发紫的左手。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粗糙的岩石滑坐在地。后背伤口被岩石一硌,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他强忍着,颤抖着反手去摸,还好,黑玉断续膏形成的药痂还在,没有被彻底磨掉。
他艰难地侧过身,将一直死死固定在背上的李小燕,小心翼翼地放倒在铺着厚厚枯苔和落叶的地上。少女的身体依旧温热,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渗着细小的血珠。眉心那道竖立的金色战纹,光芒已经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毫无血色的眼睑,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灼热的、不祥的气息。
高烧!
刑天冰冷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手背轻轻碰触李小燕的额头。
烫!惊人的烫!如同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昨夜山洞中的冰冷,亡命攀崖的消耗,伤口的恶化,还有体内那陌生力量的应激爆发……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终于将这个本就体弱的少女彻底拖垮。
“水……”昏迷中的李小燕,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气音。
水。
这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刑天同样干渴欲裂的喉咙。从黑石村亡命奔逃开始,攀崖,厮杀,再攀崖……滴水未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着渴求水分。他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高烧昏迷的李小燕?再这样下去,不用等追兵或野兽,脱水和高热就能要了她的命!
刑天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紫黑色的裂纹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强行驱散了身体深处汹涌而来的巨大疲惫和虚脱感。冰冷的眸子扫向四周。
天光已然大亮,灰蓝色的晨光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却并未带来丝毫暖意。莽莽山林在眼前铺展开来,无边无际。参天的古木枝桠虬结,如同无数扭曲的鬼爪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厚厚的落叶层铺满了崎岖的地面,散发着腐败的潮气。嶙峋的怪石从落叶和苔藓中探出狰狞的棱角。寒风呼啸着穿过林隙,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的声响。
生机?不!这片被初冬寒意笼罩的莽林,在刑天眼中,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潜藏在每一个角落的、冰冷的杀机。没有溪流的淙淙声,没有鸟雀的鸣叫。只有风,只有死寂,只有……饥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地上那几片被晨露微微打湿的、厚实宽大的墨绿色苔藓上。这是唯一能看到的、蕴含水分的东西。
刑天挣扎着挪过去,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揪下一大片饱含露水的苔藓。冰冷的露水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凑到李小燕干裂的唇边,用力挤压。
一滴……两滴……浑浊、带着浓重土腥和苔藓腐败气息的冰冷水珠,艰难地滴落在她干裂的唇缝间。
“呃……”昏迷中的李小燕似乎感受到了这微弱的凉意,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干裂的嘴唇本能地微微张开,如同离水的鱼。
刑天不停地挤压着苔藓,浑浊冰冷的水滴断断续续地滴入她的口中。这水肮脏无比,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败气息,但在绝境中,这就是续命的甘泉。
喂了几片苔藓,李小燕急促灼热的呼吸似乎略微平缓了一丝丝,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高烧并未退去。她需要真正的食物,需要热量来对抗体内的虚弱和病魔。
刑天冰冷的视线再次投向这片死寂的莽林。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在他空瘪的胃袋里疯狂噬咬。不仅仅是胃,体内那蛰伏的噬魂之力,似乎也感受到了宿主极度的虚弱,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右臂上的紫黑裂纹隐隐发烫,一种冰冷的、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悄然滋生。
不能动用噬魂之力!尤其是在李小燕身边!那恐怖的失控和意志对撞,他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而且,强行吞噬草木生机带来的剧痛和反噬,在如今极度虚弱的身体状态下,无异于自杀!
必须用最原始的方法——狩猎!
刑天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仔细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厚厚的落叶层,嶙峋的怪石,低矮的灌木丛……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巨岩附近缓慢地移动,观察着地面。
有了!
在一处背风的、落叶层格外厚实的灌木丛边缘,他发现了几个极其模糊、几乎被落叶覆盖的梅花状小脚印,以及几粒细小的、圆滚滚的黑色粪便。
是雪兔!或者类似的小型食草动物!在这初冬的山林里,这是最可能、也相对最容易捕获的猎物!
“雪泥鸿爪,难逃猎眼。”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在刑天心底响起,带着一种刻骨的饥饿和冰冷的专注。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开始在附近寻找合适的材料。坚韧的藤蔓,富有弹性的细长树枝,一块边缘锋利的薄片石……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每一步都异常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从无数次饥饿和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冷酷效率。削尖树枝,编织藤索,设置绊索,利用岩石和灌木的天然地形布置一个极其简陋却足够致命的压发陷阱……每一个环节都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辣和狠厉。这是黑石村那无数个忍饥挨饿的日子里,为了活下去,在村后山林中用血泪和伤痛换来的唯一技能。
陷阱设置完毕,刑天将最后一点带着微弱血腥气的黑玉断续膏药渣,小心地涂抹在陷阱触发点的伪装苔藓上。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抱着依旧昏迷高烧的李小燕,艰难地挪到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将自己和她彻底隐藏在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刑天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后心和全身经脉的剧痛。冷汗再次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冰冷的视线穿过岩石的缝隙,死死锁定在十几步外那个伪装得近乎完美的陷阱区域。
等待。
时间在死寂的莽林中缓慢爬行。寒风依旧呜咽,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刑天的胃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饥饿带来的灼烧感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右臂上的紫黑裂纹在饥饿的刺激下,幽光隐隐,冰冷的吞噬欲望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舔舐着他的理智防线。他只能死死攥紧右拳,用指甲刺入掌心的剧痛来保持清醒。
身旁,李小燕的呼吸愈发灼热急促,眉心战纹的金芒微弱得几乎消失,只有靠近了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她需要食物,需要能量来对抗高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炷香,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悉悉索索……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响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岩石后的死寂!
刑天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只见一只体型肥硕、皮毛厚实、呈现出灰褐色保护色的雪兔,正警惕地从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它长长的耳朵机警地转动着,粉红色的鼻子不停地翕动,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显然,它被陷阱附近那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味的血腥气息吸引了。
饥饿的猎手,终于等来了同样饥饿的猎物。
雪兔极其谨慎,一步三停,每一次落脚都轻盈无声。它绕着陷阱区域外围缓慢移动,粉红的鼻子不停地嗅探着,狡猾的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刑天屏住了呼吸,身体如同岩石般凝固,连心跳都仿佛刻意放缓。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锁定了那只肥硕的身影。右臂上的紫黑裂纹幽光闪烁,冰冷的吞噬欲望疯狂涌动,几乎要冲破他意志的堤坝!只要一个念头,只要释放一丝噬魂之力,这只雪兔瞬间就会化作一具干尸!但代价……他不敢想!
不能!必须用陷阱!
雪兔的鼻子终于触碰到了陷阱触发点那片涂抹着药渣的苔藓。它似乎被那微弱而奇异的气味迷惑了,犹豫了一下,竟然伸出粉红的舌头,试探性地舔舐了一下!
就是现在!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括断裂声骤然响起!
绷紧的藤索瞬间弹起!被压弯的韧性树枝带着积蓄的力量猛地回弹!顶端削尖的木刺,在藤索的牵引下,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扎向那只受惊后刚欲蹬腿逃窜的雪兔!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尖锐的木刺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雪兔肥硕的后颈!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整个身体猛地向前掼出,重重地砸在厚厚的落叶上!四条腿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温热的鲜血迅速从伤口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枯叶。那双原本机警的小眼睛里,充满了临死前的惊恐和茫然。
成了!
刑天紧绷如岩石的身体,在听到那声沉闷的入肉声后,才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丝。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猎物到手的确认。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岩石,艰难地站起身,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陷阱。
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刑天蹲下身,拔出那根染血的木刺。雪兔的身体尚有余温。他伸出左手,抓住兔子的后腿,将其提了起来。沉甸甸的,肥硕。足够他们两人勉强果腹。
他提着还在滴血的猎物,转身走回藏身的巨岩后。
李小燕依旧昏迷着,呼吸灼热急促,脸色苍白如纸。
刑天将兔子扔在脚边,再次揪下几片饱含露水的苔藓,挤压出浑浊冰冷的水滴,滴入她干裂的唇缝。这一次,她似乎连吞咽的本能都微弱了许多。
不能再等了。
刑天拔出那把从山洞里带出来的、边缘早已磨钝的薄片石。他用尽全力,在岩石边缘粗糙地摩擦了几下,勉强磨出一点锋利的刃口。然后,他抓起那只尚有余温的雪兔,锋利的石刃对准了它柔软的咽喉。
冰冷的石刃划开皮毛,温热的兽血瞬间涌出,带着浓重的腥甜气息。
刑天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手小心地掰开李小燕干裂的嘴唇,一手将兔子的伤口凑近。温热的、带着腥咸气息的兽血,如同细小的溪流,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呃……咳咳……”昏迷中的李小燕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液体呛到,身体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但更多的兽血还是顺着她的喉咙流了下去。
就在这温热血浆涌入她体内的瞬间!
嗡!
她眉心那道几乎熄灭的金色战纹,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爆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一缕金芒!这光芒一闪即逝,微弱得如同幻觉。但刑天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暖流,如同被唤醒的种子,随着那温热血浆的流入,在她冰冷虚弱的身体深处,极其缓慢地……复苏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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