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莽莽山林险
冰冷的露水，凝在刑天低垂的眼睫上，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次眨眼，都牵扯着额角突突直跳的神经。后背紧贴着湿滑冰冷的岩壁，寒意如同细密的针，穿透褴褛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伤口在黑玉断续膏的覆盖下，只剩下火辣辣的闷痛，但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像有钝刀在里面缓慢地锯。
洞外的喧嚣沉寂了许久。赵虎那怨毒的叫骂，村民粗鲁的应和，都已被呼啸的山风彻底撕碎、吞没。崖壁下方，那几簇如同猩红兽瞳的火把光亮，不知何时也悄然熄灭，只留下无边无际、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死寂。
比黑暗更沉重，比寒冷更刺骨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刑天的心头。这死寂并非安宁，而是绷紧的弓弦拉到极致后、令人心慌的空白。它意味着下方的围困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蛰伏，如同潜伏在草丛中毒蛇冰冷的注视。更深处，是黑石村那片彻底死寂、如同巨大坟茔般的黑暗轮廓，像一个无声的、充满未知恐怖的巨大问号，悬在刑天冰冷的心湖之上。
他不敢睡。疲惫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他强迫自己睁着眼，冰冷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里徒劳地逡巡，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风吹草动。右臂上，那些紫黑色的裂纹蛰伏着，如同吃饱后陷入假寐的毒蛇，只留下经脉被反复撕裂后的、持续不断的灼痛。左手掌心，那枚青铜指环紧贴着皮肤，传递着一种冰冷的、带着契约约束的沉寂感。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洞外呜咽的风声，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洞外浓重的墨色，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缓慢地稀释了一点点。不再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而是透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灰蓝。黎明将至。
就在这黑暗与灰蓝交替的混沌时刻——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了原始饥饿与冰冷杀意的狼嚎，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撕裂了黎明前死寂的山林！声音来自极远处，却又仿佛近在咫尺，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紧接着！
“嗷呜——！”
“呜——！”
更多的狼嚎此起彼伏，如同应和的鬼哭，从四面八方的莽林深处疯狂响起！声音或高亢、或低沉、或沙哑，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饥饿的死亡交响！这声音打破了山林的死寂，也瞬间点燃了刑天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来了！
不是赵虎！是更凶险、更原始的杀机！
刑天猛地挺直脊背，后背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不在意！冰冷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鹰隼般的锐利凶光！他侧耳倾听，试图分辨狼群的位置和数量。太多了！听声辨位，至少有三群！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崖壁，快速合围而来！
饥饿的兽群！在这初冬的黎明，食物匮乏的季节，任何一点新鲜的血肉气息，都足以让它们陷入疯狂！他和李小燕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还有刚才攀崖时强行吞噬草木生机留下的、那浓郁的腐朽死气，在敏锐的野兽鼻息下，无异于黑暗中最耀眼的灯塔！
“呃……”身旁，一直昏迷的李小燕，身体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如同梦魇般的、细不可闻的呻吟。眉心那道沉寂的金色战纹，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饥饿的兽群杀意所刺激，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战意应激般从她体内散逸出来，带着守护的本能，轻柔地拂过刑天紧绷的身体。
这微弱的战意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刺激到了刑天体内蛰伏的噬魂之力！
嗡！
右手掌心紧贴胸膛的青铜指环，猛地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悸动！一股强烈的、带着贪婪本能的吞噬欲望瞬间被点燃！右臂上的紫黑裂纹幽光骤亮，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疯狂地搏动起来！冰冷的饥渴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疯狂冲击着刑天的理智堤坝，目标直指——身旁那散发着微弱金芒的“光源”！
“闭嘴！”刑天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猛地攥紧右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紫黑色的裂纹之中！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强大的意志力，如同冰冷的闸门，死死锁住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凶戾力量！
不能！绝不能在这里失控！
洞外，狼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漫过山林的边缘，朝着崖壁下方汹涌而来！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听到野兽粗重贪婪的喘息，闻到那顺着冰冷晨风飘荡上来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
崖壁下方，那短暂沉寂的黑暗里，也猛地传来一阵骚动！
“狼！是狼群！”
“妈的！好多！”
“快！点火！点火把！别让这些畜生靠近！”
“赵虎哥！怎么办？！”
是赵虎和那些村民惊恐的叫声！显然，狼群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们围困的计划，让他们陷入了更大的恐慌！火石敲击的急促声响了起来，几簇微弱颤抖的火苗在崖下重新亮起，如同惊涛骇浪中几片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但这微弱的光亮和人类惊恐的呼喊，非但没有驱散狼群，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下方兽群的凶性！
“呜嗷——！！！”
一声更加暴戾、充满了嗜血兴奋的狼嚎在崖下炸响！紧接着，是无数利爪疯狂刨抓岩石的刺耳刮擦声！是野兽低沉威胁的咆哮！是骨头被瞬间咬断、血肉被撕裂的恐怖声响！是村民凄厉绝望的惨叫！
“啊——！”
“救命！别过来！”
“滚开！滚开啊！”
“赵虎哥！救我——！！”
混乱！血腥！绝望的哀嚎！如同地狱的画卷在崖壁下方骤然展开！火把的光亮在混乱中疯狂摇曳、熄灭！人类的抵抗在饥饿的兽群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刑天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清晰地“听”着下方那场发生在浓重灰蓝色黎明前的、短暂而血腥的屠杀。赵虎那怨毒的嘶吼在几声惊恐的怒骂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密集、更加兴奋的狼群撕咬和吞咽声！
冰冷。刑天的心底一片冰冷的死寂。没有复仇的快意，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更深的、对这片蛮荒山林弱肉强食法则的冰冷认知。赵虎死了，那些愚昧贪婪的村民也死了，但他们的死，只是用血肉暂时填饱了下方那群饥饿凶兽的肚皮，为他和李小燕……争取到了极其短暂的、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
狼群不会满足！崖壁上的血腥和“生机”，对它们而言是更诱人的目标！
果然！崖下的撕咬吞咽声并未持续太久。当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彻底消失，当血肉被啃噬的声音渐渐稀疏，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贪婪和探索意味的粗重喘息声，以及利爪刮擦坚硬岩壁的声音，开始贴着陡峭的崖壁，由下而上，极其清晰地传了上来！
它们上来了！
刑天猛地低头，看向地上依旧昏迷的李小燕。她眉心的战纹金芒在下方浓烈的血腥刺激下，似乎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不能再等下去了！留在这里，等狼群找到攀爬路径，或者等天亮后视野清晰，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他不再犹豫！猛地俯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将李小燕那轻飘飘的身体再次背到自己背上！少女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冰冷汗湿的后背，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他胸前。他反手，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扣住她冰冷的手腕，将她尽可能固定住。同时，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紫黑色的裂纹在皮肤下幽光隐现，随时准备爆发出冰冷的力量。
“抱紧！”一个冰冷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从刑天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命令般砸向身后昏迷的少女。他不知道她能否听见，但这冰冷的命令，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不再看下方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黑暗，也不再看远处那片彻底死寂的村庄轮廓。冰冷的眸子死死锁定了山洞上方，那片被灰蓝色黎明微光勾勒出的、更加陡峭险峻、怪石嶙峋的崖壁！
那里，是唯一可能的生路！也是通往更深、更未知凶险的绝路！
下方，狼群刨抓岩壁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兴奋的低吼和浓烈的腥风！时间不多了！
刑天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仿佛吸入了整个黎明前的绝望与疯狂！他不再有丝毫保留，全力催动《噬魂诀》基础篇那冰冷的法门！
嗡——！
幽暗的紫黑光芒瞬间从他右臂爆发！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脚下的泥土，而是……前方陡峭湿滑、布满苔藓和锋利棱角的崖壁！
嗤嗤嗤——！
紫黑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蔓延上他面前的岩壁！所过之处，湿滑的青苔瞬间枯萎焦黑，化作飞灰！岩石表面那层薄薄的、蕴含微弱水汽和地气的表层，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疯狂吞噬，瞬间变得干燥、酥脆、布满裂纹！一股带着土石腥气和冰冷死寂的能量，强行被噬魂之力抽取、转化，如同冰冷的毒液，狠狠注入刑天枯竭的经脉！
“呃啊——！”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经脉仿佛要被这强行掠夺来的、带着岩石属性的冰冷能量撑爆、撕裂！刑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但他眼中凶光大盛，没有丝毫退缩！
借着这股强行掠夺来的、燃烧生命般的短暂力量，他背着李小燕，如同离弦的弩箭，朝着上方那片被灰蓝微光勾勒出的、怪石狰狞的崖壁，悍然扑去！
人在半空，无处借力！背上还有一人！高度和角度都远比昨夜攀爬入口更加险恶！
就在他身体上升势头将尽、眼看就要撞向一块突出如獠牙般的锋利岩石时！
“唔……”背上，一直昏迷的李小燕，身体极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眉心的战纹金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烧灵魂般的剧烫！一股微弱却极其纯粹、带着不屈守护意志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不受控制地从她心脏深处汹涌而出！
这股暖流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无形的手，带着一股柔韧而精准的托举之力，瞬间作用在刑天即将下坠的身体上！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关于前方岩石落脚点的“感觉”，如同烙印般，瞬间传入刑天混乱而剧痛的脑海！
刑天眼中精光爆射！完全是凭借本能和那突如其来的指引，他右脚在虚空中猛地一蹬！左脚精准无比地踩在那块被噬魂之力侵蚀得酥脆的、獠牙般的岩石顶端！
咔嚓！
岩石应声碎裂！但刑天却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和背上那股奇异的托举，身体不可思议地再次向上拔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下方几块更加尖锐的凸起！
他左手五指成爪，带着噬魂之力的幽光，狠狠插向另一处被侵蚀过的岩壁缝隙！碎石飞溅！身体再次稳住！
下方，狼群的咆哮和利爪刮擦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那股喷上来的、带着血肉碎末的腥臭热气！
刑天不再回头！他如同在刀锋上亡命狂奔的幽灵，右臂的紫黑光芒疯狂闪烁，不断侵蚀前方的岩壁，强行制造落脚点！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岩石碎裂的巨响！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经脉撕裂的剧痛和噬魂之力反噬的冰冷低语！而背上，那股微弱却坚韧的金色暖流，总是在他最危险、最需要借力的瞬间，精准地出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极其短暂却至关重要的方向！
两人一体的力量，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这绝壁之上，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凶险的方式，艰难地融合、爆发！
黑暗如幕，绝壁如刃，兽吼如潮！
身后是地狱血口，脚下是粉身碎骨。
前路是怪石嶙峋的未知绝壁，是生？是死？
刑天冰冷的瞳孔里，映着上方那片被灰蓝微光勾勒出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崖顶轮廓。背上那微弱却坚韧的温热，和眉心的灼烫金芒，成了这亡命攀爬中，唯一维系着“活着”的证明。每一次落脚，都在崩碎的石屑中，踏向更深、更险的莽莽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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