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死寂的村庄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崖壁上的缝隙入口。洞内狭小,仅容两人蜷缩。粗糙冰冷的岩壁紧贴着刑天的后背,每一次沉重急促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回音。他死死抵在洞口,后背的伤口被坚硬的岩石硌着,传来钻心的闷痛,冷汗浸透了褴褛的衣衫,冰冷刺骨。
洞外,赵虎那如同破锣般的嘶吼,混杂着村民愚昧而贪婪的叫骂,如同跗骨之蛆,紧贴着湿滑的崖壁向上攀爬,清晰地灌入刑天的耳中:
“放箭!给老子射!射成刺猬!”
“点火!烧!烧死这两个祸害!”
“妈的,爬那么高,属壁虎的吗?!”
“赵虎哥,这山崖太陡了,晚上爬上去就是送死啊!”
“放屁!等天一亮,老子看他们往哪逃!守!给老子死死守在下边!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守!守到天亮!”几个村民粗鲁地应和着,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显然,刚才刑天那如同鬼魅般攀上绝壁的身影,以及黑暗中骤然枯萎的草木,给他们心头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火把的光亮在崖壁下方晃动,如同野兽猩红的眼睛,在浓重的黑暗里不安地逡巡。几支淬毒的粗糙铁箭徒劳地射向黑暗,钉在岩壁上,发出“哆哆”的闷响,随即无力地滑落下去。
刑天紧绷如岩石的身体,在洞外喧嚣的叫骂和威胁中,缓缓松弛了一丝。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右臂上,那些紫黑色的裂纹如同饱食后的毒蛇,幽光黯淡下去,陷入了沉寂,只留下经脉被强行撕裂后的、火烧火燎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血肉里攒刺。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后背离开那硌人的岩石,牵扯着后心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直紧箍在怀里的李小燕,轻轻放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
少女的身体依旧柔软温热,却轻得像一片羽毛。她侧躺着,长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苍白的脸颊,眉心那道竖立的金色战纹,此刻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绝对的黑暗里几乎无法察觉,只有凑近了,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带着古老威严的暖意。
刑天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借着洞外下方火把摇曳投上来的、极其微弱的光影轮廓,俯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呼吸微弱而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然而,那眉心的战纹,却像一枚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这具看似脆弱躯壳里,潜藏着何等恐怖而陌生的力量。
就在刚才攀崖的生死瞬间,正是她体内那股微弱却坚韧的战气本能地托举,才让他险之又险地完成了那亡命一跃。也是她眉心的金芒,引动了指环的冰冷指引,才找到了这一线生机。
“怪物……”刑天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嘴唇,冰冷的声音只在心底回荡。这称呼,此刻更像是一把双刃剑,既指向她,也指向他自己。黑暗中,他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靠近她的鼻息。
温热的、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
活着。
一丝极其微弱、连刑天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冰冷死寂的眼底极其短暂地泛起。是确认?还是……一丝冰冷的茫然?茫然于这微弱的联系,茫然于这未知的前路。
他猛地收回手,仿佛被那温热的呼吸烫到。不再看她。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那个从山洞里带出来的灰扑扑小布袋。手指探入,准确地摸到一个粗糙的瓷瓶——装着黑玉断续膏的那个。他拔掉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混合着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反手,极其艰难地摸索着后心那狰狞的伤口。粗糙的麻布早已被血和汗浸透,粘在翻卷的皮肉上。他咬着牙,用指甲一点点抠开粘连的布料,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起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淋漓。指尖触碰到伤口边缘那诡异的紫黑色肉芽,传来一种冰冷滑腻、如同活物般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挖出黏稠冰凉的药膏,凭着感觉,狠狠涂抹在剧痛的伤口上!药力渗透,带来一阵强烈的清凉刺痛,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灼烧感。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洞外,赵虎的叫骂声渐渐低沉下去,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村民疲惫的、压低嗓门的交谈,断断续续地飘上来。夜风呜咽着穿过崖壁的缝隙,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开始从山洞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沉沉地压在刑天的心头。这死寂比黑暗更可怕。它意味着短暂的喘息,也意味着……黎明后更凶险的围杀!赵虎那怨毒的誓言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死寂中嘶嘶作响。
他不能睡!绝不能!
刑天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警惕地逡巡。目光扫过洞内,最终落在身旁昏迷的李小燕身上。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动作僵硬地探了探她颈侧的脉搏。指尖下传来微弱却稳定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他收回手,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水……她需要水。
这个念头突兀地跳出来。他自己也口干舌燥,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从黑石村逃出,一路亡命奔袭,攀爬绝壁,早已耗尽了所有水分。
他挣扎着,再次撑起身体,拖着疲惫不堪、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挪到洞口边缘。下方,火把的光亮依旧固执地亮着,像几只窥伺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目光越过下方晃动的火光,投向更远处那片被浓重夜色彻底笼罩的大地。
那里,本该是黑石村的方向。
今夜无月,星辰隐匿。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覆盖了整片山野。然而,就在那片绝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刑天冰冷锐利的目光,穿透了沉沉夜幕,死死锁定了那个方向!
没有一丝灯火!
没有一丝炊烟!
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那里,只有一片比周围夜色更加浓重、更加死寂、更加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黑暗!如同大地上一块巨大的、早已腐烂结痂的伤疤!那熟悉的、破败的轮廓在刑天脑海中无比清晰——歪斜的篱笆,低矮的茅屋,村头那棵半枯的老槐树……此刻,它们仿佛都被这无边的死寂彻底吞噬、消化,连一点残渣都不曾剩下!
黑石村……死了。
不是人声鼎沸后的沉睡,而是彻底的、冰冷的、被遗弃的死亡!是生命被彻底抹去后留下的、空洞的虚无!
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比洞外的寒风更甚百倍,瞬间从刑天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怀念。黑石村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苦难、欺凌和刻骨的寒冷。这寒意,源于一种更深层的、对未知的、巨大变故的冰冷警兆!
赵虎带着几乎全村的青壮追到了这里!那村里剩下的老弱妇孺呢?他们去了哪里?为何整个村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平了所有生机?
是畏惧他和李小燕这两个“灾星”的“邪异”,连夜举村搬迁?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可怕、更无法想象的事情?那个洞府……那具骸骨……那诡异的肉芽……
刑天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神经!这死寂的村庄,比身后崖下赵虎那明晃晃的杀意,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猛地缩回头,背脊紧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衣衫。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
不是对赵虎的恐惧,不是对追杀的恐惧。
是对这彻底颠覆了认知的、笼罩在未知黑暗中的巨大变故的恐惧!是对自己和李小燕体内那两股恐怖而陌生的力量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加深不可测的漩涡的恐惧!
这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下意识地看向地上依旧昏迷的李小燕。黑暗中,她眉心的战纹似乎感应到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金芒,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一颗冰冷的星辰,在无边的死寂与恐惧的深渊里,投下了一线微不可察、却又真实存在的光。
这光芒微弱,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刑天冰冷死寂的心湖里,极其短暂地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无关希望,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确认在这片吞噬一切的巨大死寂和未知恐惧中,并非只有他一个“怪物”在挣扎。
洞外,风更急了,呜咽声如同亡魂的悲泣,在陡峭的崖壁间回荡,越发显得这藏身之处的死寂,沉重得令人窒息。崖下,火把的光亮执着地摇曳着,如同通往地狱的引魂灯。而更远处,那片彻底死寂的村庄轮廓,沉默地潜伏在无边的黑暗里,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又像一个无声的、择人而噬的恐怖预兆。
前路是悬崖峭壁下的杀机,身后是彻底死寂、充满未知恐怖的故地。怀抱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与自己力量同源相斥的“累赘”。
刑天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岩石,身体疲惫欲死,精神却如同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在巨大的恐惧与冰冷的决绝之间疯狂震颤。黑暗中,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受伤的孤狼在舔舐伤口,又如同沉入深渊的石头,在积蓄着下一次亡命一跃所需的力量。
唯有怀中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温热呼吸,和眉心那一点同样微弱的金芒,在这绝对的死寂里,成了维系他最后一点“活着”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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