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杂役院已在张扒皮那如同催命符般的铜锣声中惊醒。
“起来！都给我滚起来！一群懒骨头！太阳晒屁股了还挺尸呢？！”尖利刻薄的声音穿透薄薄的棚壁，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感。
李小燕猛地从冰冷潮湿的草铺上惊醒，浑身如同散了架又被粗暴地拼凑起来。昨夜偷偷练习《莽牛劲》留下的伤痛瞬间苏醒：膝盖和手掌擦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腰背的酸胀，双臂更是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丹田中那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微弱暖流，经过一夜的笨拙折腾，竟似消耗了大半，此刻蛰伏着，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丝苦涩涌上喉头。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力量的微弱感，让她几乎想蜷缩回那散发着霉味的草铺里，再也不要起来。但张扒皮那尖锐的骂声和同屋女杂役们麻木起身的悉索声，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背上，将她最后一点逃避的念头都抽得粉碎。
她咬着牙，强撑着坐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天光，她看到刑天已经沉默地站在通铺角落的阴影里，正缓慢地活动着手腕和脚踝，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与他平日里的僵硬冰冷截然不同。那双幽深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昨夜更加锐利沉静，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昨夜偷师所得，显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改变。
王铁柱揉着惺忪的睡眼，瓮声瓮气地抱怨着张扒皮扰人清梦。林小猴则早已麻利地套上他那件打满补丁的短褂，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飞快地扫过李小燕苍白憔悴的脸和刑天那不同寻常的沉静姿态，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张扒皮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涌入了女杂役的通铺。他三角眼一扫，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就舔舐到了李小燕身上那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狼狈。他嘴角勾起一抹刻毒的快意，皮笑肉不笑地哼道：“哟呵？李小燕，昨晚做贼去了？瞧你这副霜打了茄子的蔫样！怎么？昨天赵龙少爷看你两眼，就美得睡不着觉了？”污言秽语如同淬毒的暗箭，直刺李小燕的尊严。
李小燕脸色瞬间涨红，屈辱和愤怒让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她低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
“少给老子装死！”张扒皮见她沉默，更是得意，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小燕脸上，“今天水房的水缸！你！一个人！给老子挑满一半！申时之前完不成，晚饭也别想吃了！饿死你这小浪蹄子！”
轰！
如同晴天霹雳！
李小燕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水房那十几口巨大水缸，一半？那至少是七八十担水！平日里四个女杂役分担都累得半死，如今让她一个人挑满一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分明是要把她往死里逼！
“张管事！这……这也太多了！”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女杂役看不过眼，忍不住小声求情，“燕妹子身子弱，昨天就……”
“闭嘴！”张扒皮猛地一瞪眼，凶光毕露，“再多嘴，你跟她一起挑！滚去干活！”他粗暴地将那个女杂役推开，三角眼死死盯着摇摇欲坠的李小燕，脸上满是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还不快去？等着老子用鞭子请你吗？”
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李小燕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身体的疲惫、力量的微弱、任务的如山重压……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格格打颤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没有言语，却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那点因为绝望而升起的混乱火焰。
是刑天。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通铺门口，那双幽深的眸子越过张扒皮肥胖的身躯，平静地落在李小燕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鼓励，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恐惧无用，愤怒无用，唯有面对。
李小燕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一丝。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腰背，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从张扒皮身边挤过，朝着水房的方向踉跄走去。背影单薄而倔强，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
“哼！贱骨头！”张扒皮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脸上尽是得意。
水房。
冰冷浑浊的空气，巨大的水缸如同沉默的怪兽张着漆黑的口。扁担、水桶冰冷地靠在墙边。李小燕看着这一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扶着冰冷粗糙的缸壁，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和翻涌的气血。
“燕妹子……”王铁柱挑着空桶走进来，看到李小燕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憨厚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那张扒皮简直不是人！俺……俺帮你挑！”他说着就要放下自己的空桶。
“别！铁柱哥！”李小燕急忙阻止，声音嘶哑，“你帮我会害了你！张扒皮正等着抓把柄呢！”她看了一眼随后进来的林小猴和刑天，刑天已经沉默地拿起自己的扁担和水桶，仿佛没听到刚才的冲突，径直走向水房外的水井。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李小燕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提桶握担的姿势，似乎多了一种昨夜之前没有的、难以言喻的协调感，发力更加隐蔽而精准。
“可你……”王铁柱看着那巨大的水缸，急得直搓手。
“铁柱哥，听燕妹子的。”林小猴放下桶，小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他压低声音，“那老狗盯着呢！硬顶吃亏的是咱们。先干着，俺们手脚麻利点，干完自己的再想办法帮你匀点。”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开始打水。
李小燕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她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对水桶前，看着那冰冷的木桶和沉重的扁担，心中一片冰凉。她笨拙地弯下腰，肩膀和腰背的酸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她抓住扁担，那粗糙的木刺扎进她昨夜擦破的手掌伤口里，带来钻心的疼痛。她咬紧牙关，试图将它担上肩头。
“起！”
她用尽全身力气，腰腿猛地发力！
然而，昨夜过度练习带来的肌肉酸痛和力量透支，在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枷锁！腰背如同撕裂般剧痛！双臂酸软得如同面条！沉重的扁担和水桶非但没有被担起，反而因为发力不均，猛地向下一坠！水桶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扁担传来，震得她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扁担！整个人更是被带得向前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
“噗通！”
尘土飞扬。
手掌和膝盖昨夜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合着泥土，狼狈不堪。巨大的挫败感和身体的剧痛瞬间将她淹没！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泥土和汗水滚落下来。那点仅存的、昨夜被刑天冰冷目光唤起的倔强，似乎也要在这一摔之下彻底粉碎。
“哈哈哈哈！”水房门口传来张扒皮那令人作呕的得意大笑。他不知何时又溜达了过来，肥胖的身躯堵在门口，三角眼里满是恶毒的嘲弄，“瞧瞧！瞧瞧！就这点本事？连个扁担都拿不稳？还想在武馆混饭吃？趁早滚回你那穷山沟里去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废物就是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刻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李小燕早已鲜血淋漓的自尊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屈辱、无边愤怒和濒临崩溃的绝望的火焰，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熔岩，轰然在她心底最深处爆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愤怒与不甘的尖啸，猛地从李小燕喉咙里迸发出来！
就在这声尖啸发出的瞬间！
异变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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