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财税风波,最终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递向了紫禁城。
温体仁和他背后的江南集团,在朝堂上短暂受挫后,打出了一张王牌。
——选秀。
以“为陛下开枝散叶,充实后宫”为名。
苏州,陈沅。
年方十六,出身书香门第,其父乃江南名士,一张姻亲大网,几乎笼罩了半个江南士绅阶层。
这颗棋子,太过完美了。
她有江南烟雨浸润出的倾城绝色,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一点梨涡浅笑,足以融化帝王的心。
她更有诗画双绝的无双才情。
崇祯只看了一眼,便觉连日来因国事的焦灼,因税改而烦闷的帝王心,都被那吴侬软语和盈盈笑意,抚得舒展熨帖。
当夜,圣旨即下。
陈沅册为“陈妃”,赐居承乾宫。
圣眷之隆,冠绝后宫,一时无两。
……
坤宁宫。
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容颜,眼角似乎都多了一丝细纹。
周皇后伸出手指,轻轻抚过,指尖冰凉。
殿外,隐约能听到风中送来的丝竹之声,那是承乾宫的方向,夜夜笙歌。
她端起茶盏,茶水的热气氤氲了她的双眼。
“皇后妹妹。”
一道温和却充满力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周皇后猛地回神,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连忙起身,强挤出一丝笑容:“皇嫂来了。”
张嫣缓步走来,拉着她在暖榻上坐下。
她的目光在周皇后微红的眼眶上轻轻一扫,没有点破,只是将一份卷宗递了过去。
“看看吧,我们这位新妹妹的根底,可不简单。”
周皇后展开卷宗,只看了几行,脸色便一分分地沉了下去。
“松江府的布业行首是她族兄,南京守备是她姑父,她的父亲……竟是联名上万言书,反对新政的士绅领袖之一!”
“温体仁……”
周皇后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都带着寒意。
“他这是要在陛下的枕边,在我们的后院里,再造一个江南的朝堂!”
张嫣的眼神冷冽如冰,平静地纠正她。
“他想的,远不止于此。”
话音未落,殿外内侍高声通传。
“启禀皇后娘娘,懿安娘娘,承乾宫陈妃娘娘前来请安。”
张嫣与周皇后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冷光。
说曹操,曹操就到。
“让她进来。”周皇后的声音里,重新找回了中宫皇后的威严与沉静。
陈沅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湖绿色宫装,不施粉黛,却愈发衬得肌肤赛雪,眉眼如画,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不染尘埃。
“妾身陈沅,拜见皇后娘娘,拜见懿安娘娘。”
她行的大礼,无可挑剔,声音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让人不忍苛责。
周皇后神色淡淡:“起来吧,妹妹如今圣眷正浓,身子金贵,不必如此多礼。”
话里,终究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察的酸意。
陈沅仿佛浑然不觉,起身后,目光落在张嫣身上,眼神纯净,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与崇拜。
“妾身久闻懿安娘娘贤德之名,不仅能协理六宫,更能为陛下分忧于外朝,真是我等后宫女子的楷模。”
她先是极尽吹捧,随即话锋一转,微微垂下眼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怯生生的味道。
“只是……妾身初来乍到,有时候看到那些察访司的女官,心里就有些害怕。”
“感觉她们的眼神……冷冰冰的,好像能把人的心思都看穿似的。”
她抬起头,看向周皇后,眼神里满是羡慕与亲近。
“还是皇后娘娘这里好,慈和宽厚,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如沐春风。”
好一招淬了毒的捧杀!
她夸张嫣权势滔天,却暗示这份权势冰冷可怖,令人畏惧。
再用这份“可怖”,来反衬周皇后的“仁慈”与“亲切”。
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向两位宫中女主人的同盟之心。
几句话,试图将周皇后从张嫣的阵营里,拉到她那一边去。
周皇后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心底那丝被冷落的酸楚,瞬间被这话勾了起来。
张嫣却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让殿内的空气骤然一冷。
她端起茶碗,用碗盖极其缓慢地撇去浮沫,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打磨着什么利器。
“陈妃妹妹说笑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察访司的眼神利,是因为她们的职责,是替陛下盯着那些心怀叵测的魑魅魍魉。”
“心干净的人,看什么都干净。”
“心里若是有鬼,自然觉得人人像在捉鬼。”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陈沅脸上。
“皇后妹妹母仪天下,心地纯善,自然觉得人人慈和。”
“而本宫,替陛下看着这大明的家,见的腌臜事多了,眼神自然就没那么好看了。”
张嫣放下茶碗,发出一声轻微却沉重的“嗒”响,仿佛最后的判词。
“妹妹刚入宫,天真烂漫是好事。”
“但也要记住,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会说话的聪明人。”
“可往往,也是这些‘聪明人’,死得最快。”
“妹妹,你说呢?”
陈沅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柔媚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所有精心设计的言语,在眼前这个女人面前,都被拆解得体无完肤。
她浑身发冷,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狼狈地福身一礼。
“懿安娘娘……教训的是,是……是妾身失言了。”
这模样,看得周皇后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畅快,方才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送走失魂落魄的陈妃,周皇后才一把抓住张嫣的手,掌心竟全是冷汗。
“皇嫂,好险,我方才差点就……”
“我知道。”张嫣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们送她进来,第一步,就是要我们离心。”
“温体仁在朝堂上输了一阵,便想在陛下的枕边风上,连本带利地赢回来。”
张嫣站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望着承乾宫的方向。
“她们以为送进来的是一枚无双的利器。”
“却不知,这后宫,也是战场。”
“送得越急,暴露得越快,死得……也就越快。”
她转过头,看向一直垂手侍立的芸香。
“去告诉察访司。”
“给我盯死了承乾宫,还有宫外与陈家所有往来的人!”
“我要知道,这枚‘利器’,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话,收了谁的信,又是谁……在背后手把手地教她下这盘棋!”
芸香心中一凛,沉声应道:“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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