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苡秋的这番话精准地刺中了刘秀琴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痛点。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爱而不得的痛苦、被拒绝的耻辱以及对李刚行为所存的那些隐隐的怀疑,混合着今天听到的血淋淋的事实,彻底冲垮了刘秀琴的心理防线。
“呜……”刘秀琴捂着脸,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我知道啊……我不是傻子啊……我也……我明白他不是啥好东西……”她哭得泣不成声,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心碎都倾倒出来,“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从第一次进村他帮我抬箱子时……我就……我真的没办法不喜欢他!这段时间,我偷偷看着他,偷偷给他送各种吃的,甚至还不顾名声,偷偷帮他缝补磨破的衣服角……可他眼里只有你啊!他拒绝我,说得那么情真意切!可他转头却……我……我到底……算个什么啊!”
沈苡秋听着面前的女孩汹涌的哭声,暗暗叹气。她心中对这个姑娘从来就没有敌意。她甚至能感受到眼前这位姑娘的痛楚和委屈——这痛楚,比刚才她愤怒的质问更有力量。
沈苡秋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刘秀琴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用极其轻柔的力道拍了拍她颤抖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平静:“傻姑娘。”
刘秀琴的身体僵了一下,从指缝中抬起模糊的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苡秋。
沈苡秋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语气真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看我们俩,为了那样一个人,站在这河边……真的挺浪费时间的。”
刘秀琴依旧一言不发,沈苡秋见状,继续说:“秀琴,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从来没有瞧不起李知青,也没有故意要‘伤他的心’。而是因为我想要的,是一份堂堂正正、能将我护在身后的爱情,而不是一个遇事把我推到风口浪尖的懦夫!他的喜欢,他的追求,对我来说,才不是什么福气,是劫!”
沈苡秋顿了顿,目光落在刘秀琴脸上,带着理解的悲悯,“而你对他的一片赤诚,在他眼中,大概也只是扫盲班外的几次无意偶遇,又或者是在平时的相处视而不见的默默付出。秀琴,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付出全部,值得吗?”
刘秀琴呆呆地看着沈苡秋,内心的风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沈苡秋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长久以来心中对于那个男人的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只觉自己心口上的伤口又一次被割开,血淋淋的展示在沈苡秋的眼前。这份疼痛,却也让她清醒了,认清了。
刘秀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无比嫉妒甚至心生怨恨的姑娘,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难言的亲近感。她明白了——她们并不不是两个对立面,她们是有着共同遭遇的受害者。
此时,河边只剩下刘秀琴压抑的低泣和河水流淌的声音,两个姑娘无言地站在一起,风声似乎也温柔了许多,抚摸着两位姑娘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刘秀琴对沈苡秋说:“……对不起。”
面前女孩子声音轻得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在沈苡秋听来却重达千钧。
“你刚刚说什么?”沈苡秋有些吃惊地问道。
刘秀琴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掌心,肩膀颤得几乎要散架,“我刚才那样骂你……还说我恨你……其实,是我自己不敢承认……我知道,他根本没把我看在眼里……你知道么?我不甘心……不甘心……”
刘秀琴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点点呜咽。沈苡秋在她旁边站着,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没急着说“没关系”,也没急着去拉刘秀琴的手——她知道,此刻的刘秀琴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宽恕,而是一个人,陪她一起把血淋淋的伤口晾在风里的人。
“你知道吗?”刘秀琴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着碎玻璃一样的光,“我刚刚到村里那天,他帮我扛箱子,笑得那样阳光。我当时就喜欢上他了。后来在知青点,他给大家读诗,我记得清楚,读的是《致橡树》。当他读到‘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那一句时,他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傻乎乎地以为他也喜欢我,那首诗,也是特意读给我听的……”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眼泪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结果第二天,他就跑去你们村儿了。那天我偷偷跟着,看见他去找你,把一朵野蔷薇塞到你怀里,我还看到了你把花扔回他怀里,他还笑你,说‘女孩子就是害羞’。我当时居然觉得他可怜,还替他难受。我真蠢。”
沈苡秋终于伸手,指尖碰了碰她手腕上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我不比你聪明。”她声音低哑,“我扔他花的那天本来就是要拒绝他——实际上他每次来找我我都是拒绝的,不光这样,我还说了不少刺他的话——我自以为那天和他说的够明白了。谁知道当天晚上,他竟跑去跟队长说,是我不好意思收,还说我其实早就偷偷给他绣过鞋垫。你不知道,第二天全队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我气不过,跑去和他对质,他却当着大家的面儿说,‘苡秋,你别闹,女孩子要文文静静的,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刘秀琴的哭声停了一瞬,瞪大眼睛:“他……他连这种事都敢编?
刘秀琴闻言,突然弯腰捡起一块扁扁的石头,狠狠砸进水里:“他就是个缩头乌龟!我们还在这为他撕得你死我活!”
“他敢什么?”沈苡秋望着石头落入水中,涟漪一圈圈荡开,“他巴不得我们撕。撕得越狠,他越能装无辜。”
石头沉底的“咕咚”声像是敲开了什么。刘秀琴抹了把脸,忽然转身面对沈苡秋,声音发抖却异常清晰:“苡秋,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让他得逞?”
沈苡秋怔住——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懦弱的姑娘会说出这样子的话。她眼中的冷意也逐渐变为了对她的欣赏。
“他算准了你会被村里的唾沫星子淹死,算准了我会嫉妒你嫉妒得发疯。”刘秀琴的指甲陷进掌心,“可我们偏不。我们……我们偏要让他看看,没了他,我们照样活得好好的。”
她说着,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在离沈苡秋袖口一寸的地方停住,像怕被拒绝。沈苡秋垂眼看着那只布满茧子和裂口的手——那是这段时间在村儿里挑秧、砍柴、偷偷给李刚补衣服留下的痕迹。她忽然想起刘秀琴刚才那句“给他缝磨破的衣服角”,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
“秀琴。”她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贴的地方都是粗粝的,“我们得先爱自己。”
刘秀琴的眼泪又涌出来,但这次她没躲。她反手抓紧沈苡秋,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越握越紧。
“我……我以后再不给你使绊子了。你放心,村儿里谁再编排你,我撕烂他的嘴!”刘秀琴说。
沈苡秋终于笑了,语气中带着久违的轻快:“那说好了。明天咱们两个村一起收红薯,咱俩比比,看谁收的多。”
“比就比!我可不会让你!”刘秀琴抽了抽鼻子,说。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那股硝烟味儿也随着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