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三十六后传之死亡轮回 > 第三章 书里藏着你想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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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轮悄悄爬了两圈。

李景昱两岁了。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走路也摇摇晃晃,像只刚上岸的小鸭子。这具身体,慢得让他心焦。

他的世界,只有兰芷宫这方寸之地,朱红的高墙圈着,雕梁画栋是好看,看久了也腻,像座精致的笼子。宫女太监们走路轻得像猫,说话更是蚊子哼哼,生怕惊扰了什么。李景昱竖着耳朵听,可那些零碎的话头,拼不出个全乎图景。前朝?犬莽?国师?还有他心底深处那根刺——前世那个轰然倒塌的大玄王朝,到底怎么没的?他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像蚂蚁,日夜啃噬着他。

兰妃是他娘,身子骨一直没完全缓过来,脸色总是带着点虚弱的白,看他的眼神倒是温软得很。可李景昱心里揣着太多事,沉甸甸的,那份天然的母子亲昵,他有点接不住,只觉得有点不自在的暖。

这天午后,阳光懒懒地穿过雕花窗格,在书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空气里有细微的灰尘在跳舞。兰妃靠在铺了软垫的圈椅里,手里捧着一卷书,眉宇间有些倦怠。刘嬷嬷抱着李景昱进来,脚步放得轻。

“娘娘,小殿下醒了,闹着要找您呢。”刘嬷嬷小声说。

兰妃放下书卷,脸上浮起笑意,那点倦色也被冲淡了些。她伸出手:“来,昱儿,到娘这儿来。”

刘嬷嬷把李景昱放进兰妃怀里,女人的怀抱很软,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一种温暖的体息。李景昱的小身子陷进去,鼻尖蹭到兰妃柔软的衣料,他下意识地想挣开这过分的亲昵,可目光一转,落在了兰妃刚放下的那卷书上。

书!

纸页微黄,墨字清晰。一线微光仿佛瞬间刺破了他心头的阴霾!这不起眼的书卷,不就是他渴求的钥匙吗?

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脸上却努力绷着,学着真正三岁孩童的样子,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指着那书,嘴里发出含糊不清、带着急切奶音的音节:“书…书书…看!看书书!”

刘嬷嬷立刻笑了,声音拔高了些,透着股与有荣焉的喜气:“哎哟!瞧瞧咱们小殿下!这是喜欢书呢!这聪明劲儿,随了陛下!”

兰妃也笑了,眉眼弯弯,苍白的脸颊染上一点红晕,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李景昱柔软的额发:“昱儿想看娘读书啊?好,娘读给昱儿听。”她拿起那卷书,将李景昱往怀里拢了拢,让他小小的背脊贴着自己温暖的胸膛,翻开书页,声音放得轻柔舒缓,像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昔有幽谷,兰生其畔。清风徐来,馨香远播……”

她念的是本前朝文人的山水游记,词藻清丽,描绘着些风花雪月、隐逸山水。兰妃的声音温柔,字字清晰。李景昱假装懵懂地听着,小脑袋微微歪着,像是在努力理解那些美妙的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的火焰被点燃了。书!这里有书!这就是他了解这个世界的眼睛!

从此,兰妃的书房成了李景昱最爱钻的地方。只要兰妃精神稍好,在书房看书,李景昱总能“恰巧”被刘嬷嬷抱过去,或者自己摇摇晃晃地扶着门框蹭进来。他也不闹,就挨着兰妃,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手里的书卷,小嘴时不时咿呀两声,像是在催促。

兰妃只当是稚子好奇,也乐得享受这母子依偎的片刻温情,便总耐心地念给他听。游记、诗词、前朝一些无关紧要的杂谈笔记……内容五花八门。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出了兰芷宫。

“听说了吗?兰妃娘娘那儿的小九殿下,才两岁,就爱粘着娘娘听书!”

“真的假的?坐得住吗?”

“可不!据说听得可认真了,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书页呢!”

“啧啧,这灵性,怕不是个小神童……”

闲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时,他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北境军粮调拨的奏折,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屏着呼吸,落针可闻。

一个老太监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觑着皇帝脸色,低声提了一句:“陛下,兰芷宫那边传了话,说九殿下近日格外喜欢听兰妃娘娘读书,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不哭不闹的……”

皇帝执笔的手顿了顿,朱砂笔尖悬在奏折上方,一滴红墨将落未落。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那老太监的脸。老太监的头垂得更低了。

“喜欢听书?”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冷硬。他放下笔,指尖在冰冷的紫檀御案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沉默了片刻,那叩击声停了。“倒是个坐得住的性子。”他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提高了声音,带着惯常的发号施令的腔调:“传旨。九皇子景昱既显向学之心,着即开蒙。让内务府挑个妥当的先生,择日就去兰芷宫。”

“遵旨!”老太监如蒙大赦,躬身领命,倒退着快步出了大殿。

过几天,人来了。

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清瘦老头。穿着半新不旧的靛蓝儒衫,浆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连一丝褶皱也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着,面容严肃,法令纹很深,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透着一股刻板的学究气。身后跟着个小书童,背着个沉甸甸的书箱。

“老朽颜应方,奉旨为九殿下开蒙。”他对着兰妃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刻板得像用尺子量过,声音不高,字正腔圆,目光扫过兰妃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

兰妃抱着李景昱,客气地让了座。颜夫子谢了座,只坐了半边椅子,腰背挺得笔直。书童从书箱里取出几样东西:一块打磨光滑的方形小木板,一支小号毛笔,一方小小的石砚,还有一小块墨锭,东西都很普通,甚至有些简陋。

“殿下年幼,开蒙首重识文辨字,根基须正。”颜夫子的声音平板无波,他拿起那块小木板,用毛笔蘸了点清水——连墨都省了,直接在光滑的木板上写下三个字:天,地,人。

笔画清晰,横平竖直,是标准的馆阁体。

他指着“天”字,看向兰妃怀里的李景昱:“殿下,此字为‘天’。苍穹在上,浩渺无极,是为天。”他的目光很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等着看这金枝玉叶的三岁小儿是好奇张望还是不耐烦哭闹。

李景昱心里门儿清。机会来了。他得“学”,但不能学得太快,快得吓人;也不能太慢,慢得让这古板夫子失去兴趣。他得把握好这个“早慧”的度。

他眨巴着大眼睛,小脸上满是懵懂的好奇。他看看颜夫子刻板的脸,又看看木板上那个湿漉漉的“天”字,伸出小胖手指,学着颜夫子的样子,在木板边上无意识地划拉了一下,嘴里含糊地跟着念:“…天?”声音又软又糯。

颜夫子刻板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他教过不少勋贵子弟开蒙,两三岁的孩子,大多只知玩耍,能安静坐着已属难得,像这样第一次见字就能跟着念出声的,不是没有,但也极少。

“正是。”颜夫子点头,声音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听不出来。他又指向“地”字:“此乃‘地’。厚德载物,生养万物,是为地。”

李景昱歪着头,小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努力记住这个新的符号,小嘴跟着蠕动:“…地?”

“好。”颜夫子这次应得稍快了些,目光里审视的意味浓了一分,最后指向“人”字:“此乃‘人’。顶天立地,灵长万物,是为‘人’。”

李景昱的小手指准确地指向那个“人”字,奶声奶气,发音却清晰了不少:“人!”

颜夫子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住了,他盯着李景昱那双眼睛,又看看他准确无误指向“人”字的小手。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这就有点意思了。

“殿下…认得此字?”他忍不住问,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探究。

李景昱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茫然,小手缩了回来,揪住兰妃的衣襟,把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颜夫子,好像被吓着了。

兰妃心疼地搂紧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对颜秉德道:“夫子,昱儿只是听着音儿学舌罢了,哪里就认得了字?您慢慢教,不急的。”

颜夫子看着那缩在母亲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小娃娃,沉默了片刻。那眼神,怯生生的,倒真像个被生人吓着的普通孩子。他缓缓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惊异:“是老朽心急了。殿下天资聪颖,闻声记音,已属难得。今日便学这三字,需反复诵读,牢记于心。”

李景昱缩在兰妃怀里,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把颜夫子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一扣。这关,算是过了。

往后的日子,成了定例,每日辰时三刻,颜夫子准时踏入兰芷宫书房,风雨无阻。

李景昱像个真正的蒙童一样学习,他表现得悟性极高,颜夫子教的字,无论笔画多寡,他看个两三遍,再听夫子讲解一遍字形字义,便能记住,发音也日渐清晰准确。甚至开始学习握笔,在木板上蘸着清水,歪歪扭扭地描摹那些方块字。虽然笔迹幼稚如虫爬,但结构方位,竟已隐隐有了点模样。

颜夫子那张刻板的脸上,惊容越来越藏不住。他教了大半辈子书,从未见过如此灵透的学生!一开始的审视和刻板,在日复一日的惊讶中,渐渐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所取代。他语速变快了,讲解的内容也更深了,不再局限于简单的识字,开始涉及一些蒙童读物里的浅显道理、历史典故。

“殿下请看此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颜夫子指着书上一行字,“此乃圣人之言,意为行走世间,凡同行者,其言行必有可取之处,可为吾师……”

李景昱坐在特制的高脚小凳上,双脚悬空。他小脸绷着,努力做出认真听讲的模样。他等的就是这些“道理”和“典故”!颜夫子口中那些看似浅显的圣贤之言、历史轶事,往往在不经意间,会透露出这个王朝对前朝的态度,甚至一些被官方史书刻意模糊的边角料!

他像块干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信息碎片。大荒皇室对前朝大玄的评价,是“暴虐失德,天命弃之”。大玄灭亡,似乎源于一场席卷天下的叛乱,最终导致山河破碎,皇室倾覆。时间点…就在他王朝与魔头罗睺同归于尽后不久!史书上语焉不详,只说“妖孽横行,天灾人祸并起”。

妖孽?罗睺的余孽?还是别的什么?那场叛乱又是怎么回事?他拼死换来的太平,为何如此短暂?疑问像雪球,越滚越大。

树轮又悄悄添了一圈。

这天,颜夫子讲完《幼学琼林》一段,时辰还早,他看着眼前端坐的三岁娃娃,眼底有光。这小殿下灵透得紧,一点就通,今日该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学海了。

“殿下随老朽去藏书阁一观可好?”颜夫子看向旁边侍立的刘嬷嬷,“烦请嬷嬷禀告娘娘一声,老朽带殿下往藏书阁认认书卷。”

刘嬷嬷应声去了内殿,片刻即回,脸上带着笑:“娘娘说,有劳夫子了。只是昱儿还小,万请夫子仔细照看,早些回来。”兰妃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带着母亲的关切:“昱儿,听夫子的话,莫要顽皮。”

李景昱立刻摆出乖巧模样,奶声奶气地对着内殿方向:“娘,昱儿乖,跟夫子看书书…”心里却像猫抓。

颜夫子点头:“娘娘放心。”

刘嬷嬷抱着李景昱,两个当值太监一左一右跟上。一行人出了兰芷宫,穿过长长的宫道,小太监提着颜夫子的书箱跟在侧后,另一个太监在前引路。阳光有些刺眼,高墙的影子投下来,凉飕飕的。

藏书阁离得不近,阁楼高大,门楣沉暗。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光线幽暗,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排向深处,空气凝滞。引路太监在门口站定守候,刘嬷嬷抱着李景昱紧跟着颜夫子往里走,小太监提着书箱亦步亦趋。脚步声在空旷的阁内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颜夫子目标明确,走向一处存放基础史籍的区域,他抬手就去够书架中层那本蓝布封皮的《史鉴初阶》。

手刚伸过去。

李景昱的目光却像被钩子钩住,猛地钉在了这排书架最顶层的角落。

那里斜插着一本旧书。蒙着厚厚的灰,书脊发黄卷边,字迹模糊。但李景昱看得真切,那磨损最重、墨色最深、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眼底的两个字——

大玄!

他前世拼尽性命,最终与之同殉的王朝!它就那么被遗忘在藏书阁高处的尘埃里。

颜夫子已抽出《史鉴初阶》,书册入手微沉,他正要转身讲解。李景昱知道,机会就这一下!下次再来这藏书阁,不知何时!一股蛮横的冲动猛地顶翻所有谨慎。

他猛地蹦了起来!小小的身子绷得像拉满的弓,用尽力气把那只小胳膊死命往上举,指向那遥不可及的高处!“看…看那个!”他急吼吼地叫,小脸憋得通红,手指头却铁铸般死死戳向书架顶端的角落,戳向那本写着“大玄”的破书!“要看!看那个!”声音又尖又急,带着孩子不讲理的蛮劲,在死寂的藏书阁里炸开。

刘嬷嬷被他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哎哟小殿下,您要什么?当心摔着!”

颜夫子刚转过身,顺着那根小手指望去,目光落在那本蒙尘的旧书上。“大玄”两个字刺进他眼里——

他眉头微蹙,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殿下是想要看那本书?”他顺着李景昱指的方向仔细辨认了一下书脊上的字,“那是《大玄简史》,一部记载前朝旧事的史书。只是年代久远,又非蒙学所需,置于高处,少有人翻阅了。”他的语气带着学者的客观和平淡,只是有些意外这孩子为何偏偏对这本前朝史书感兴趣。

李景昱小胳膊固执地指着那本《大玄简史》。他小小的身子里,前世的魂在无声咆哮。那书里藏的,是他想知道的一切!他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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