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三十六后传之死亡轮回 > 第五章 笼中雀和池中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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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夫子没再提那本《大玄简史》,仿佛它从未出现过。日子照旧,辰时三刻,书房,识字,听讲。只是颜夫子讲《史鉴初阶》时,李景昱听得更沉静,小脸绷着,像压着什么。颜夫子偶尔看他一眼,目光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像在掂量一块刚挖出来、看不清成色的石头。

兰芷宫还是那个兰芷宫。李景昱四岁了,走路稳当了些,说话也清楚不少。宫墙很高,圈着天,也圈着他。刘嬷嬷看得紧,一步不离。他能去的地方有限,兰妃寝殿,书房,宫门口巴掌大的小花园。园子里几块太湖石,几株半死不活的花,看久了,石头缝里有几只蚂蚁搬家都数得清。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大荒王朝,关于这座皇宫,关于那些只在宫人低语里出现的名字。

消息得靠自己听,靠眼睛看。

李景昱出生后,就三皇子李景昀来得最勤。他人没到,声音先撞进来,带着风,带着一股子关外尘土和汗水的硬朗气。

“小九!看三哥给你带什么来了!”门帘子哗啦一掀,一个高大身影就挤了进来。李景昀一身玄色劲装,腰挎长刀,头发用根皮绳胡乱扎着,几缕碎发沾着汗贴在额角。他刚从演武场下来,身上热气腾腾,像刚出笼的猛虎。

他大步流星走到李景昱跟前,蒲扇似的大手一摊,掌心躺着个东西。不是金玉,是块木头,削得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只小马驹,鬃毛处刻了几刀,算是意思。

“喏,我自己削的!像不像?”李景昀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

李景昱仰着小脸看他。李景昀长得像他母亲香妃,眉眼深刻,鼻梁挺直,晒得黝黑的脸膛上还沾着点灰。他眼神很亮,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坦荡和灼热,他看李景昱,就是看自己亲弟弟,没掺杂别的。他娘兰妃和香妃是远房表姐妹,在宫里算个依靠。

“像!”李景昱接过木马,小手摸着粗糙的木纹。这玩意儿丑,但实在,比那些金玉玩意儿强。

“喜欢就好!”李景昀哈哈一笑,伸手想揉李景昱的脑袋,瞥见旁边的刘嬷嬷一脸紧张,又把手缩了回来,只在李景昱肩膀上轻轻拍了下,“好好吃饭,长得壮实点!回头三哥教你耍刀!”

兰妃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看着李景昀,眼里有温和的笑意:“昀儿又破费了。”

“姨母说哪里话,给小九玩意儿,算什么破费。”李景昀摆摆手,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灌了口宫女奉上的茶,“痛快!宫里就这点憋屈,连口凉水都得温着喝!”

他嗓门大,震得屋里嗡嗡响。刘嬷嬷和宫女们都屏息垂手,不敢接话。李景昀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演武场的事,哪个不开眼的侍卫被他摔了个狗啃泥,新得的战马性子有多烈。

“……东北那帮犬莽崽子,又他娘的皮痒了!黑木牙那个老狗,领着十万牲口在边境晃荡,烧杀抢掠,祸害边民!”李景昀说着说着,拳头攥紧,骨节发白,眼里的光变成了煞气,“父皇今天在朝上发话了,点了我去云州!嘿,看老子不把他那身狗皮扒下来!”

兰妃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担忧:“昀儿,刀兵凶险,千万小心。”

“姨母放心!”李景昀浑不在意,“一群没开化的野狗,仗着人多势众罢了。咱们大荒儿郎,一个顶他们十个!等我砍了黑木牙的狗头回来,给小九当球踢!”

他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子舍我其谁的豪气。李景昱抱着木马,听着。他知道,三哥是真敢冲敢杀,也真把他当弟弟看。这份情,他记着。

李景昀坐不住,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他一走,兰芷宫那股子生猛的气儿也跟着散了,只剩下熏炉里袅袅的药香和沉闷。

其他人,就没那么容易见了。

太子李景晟来过一次。那天天气好,太子在御花园设了个小宴,说是赏菊,也叫了李景昱过去。兰妃身子不适,只让刘嬷嬷抱着李景昱去了。

御花园水榭里,太子端坐上首。他穿着杏黄常服,面容端正,气度沉稳,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和。旁边陪着几个穿朱紫官袍的老臣,都垂着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笑意。

李景昱被刘嬷嬷抱着,像个小摆设。太子目光扫过来,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句:“九弟看着又长高了,好。”他身边的内侍立刻端来一盘精致的糕点,放在李景昱面前的小几上。

太子便不再看他,转而和那几个老臣谈起了朝政。说的都是些“礼不可废”、“祖宗法度”、“天下归心”之类的话,声音平稳,滴水不漏。那几个老臣频频点头,口称“太子殿下仁德”、“殿下深谋远虑”。

李景昱听着,只觉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罩子,声音闷闷的,人也模模糊糊。太子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摆在那个位置上,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生怕行差踏错。他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带着一股子陈腐的书卷气和小心翼翼的恭维。李景昱觉得憋闷,小手指抠着刘嬷嬷的衣襟。

坐了小半个时辰,太子像是才想起他,又温和地说了几句“回去代我问候兰妃娘娘”,便让内侍送客了。

回去的路上,刘嬷嬷低声感慨:“太子殿下真是仁厚端方……”

李景昱没吭声,看着宫道旁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花木,他觉得太子像这园子里的花,被规矩捆着,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活气儿。

二皇子李景暄,是在一次宫里的家宴上见到的。皇帝也在,杨贵妃陪侍在侧,艳光四射,言笑晏晏,其他皇子公主按序坐着。

李景暄坐在太子下首不远。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玉带束腰,面如冠玉,未语先笑,见谁都是三分笑模样,声音温润,不高不低,听着很舒服。他跟太子说话,恭敬里带着亲近;跟皇帝说话,孝顺里带着孺慕;跟杨贵妃说话,风趣又不过分;甚至对坐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五皇子李景昭,也温和地问候了句身体如何。

李景昱坐在兰妃身边,小口吃着东西。他感觉到二皇子目光扫过来时,带着笑意,很温和,但那笑意像一层薄纱,后面是什么,看不清。二皇子还特意让人给他端了碗易克化的甜羹,笑着对兰妃说:“九弟看着伶俐,兰妃娘娘好福气。”

兰妃连忙谢过。

李景昱低头喝羹,甜丝丝的。二皇子这人,像块温润的玉,看着舒服,摸上去也舒服,但总让人觉得这玉太滑,抓不住。他说话做事,挑不出错,可那份妥帖周到,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少了几分真。

其他几个皇子,李景昱多是远远瞥见。

这宫里的人,他一点点描在心里。

大公主李景瑶,是皇后嫡出。李景昱只在年节大宴上远远望见。一身杏黄宫装,坐得笔直,像供在神龛里的玉像,眼神扫过底下乌泱泱的人头,没什么温度,偶尔和太子低语两句,太子立刻正襟危坐。她是宫里一尊不言不语的神,分量却沉甸甸地压着。

二公主李景玥,是杨贵妃心尖上的肉,一身火红的裙子,像团烧着的炭,远远就烫人眼睛。那天在御花园,李景昱正蹲着看蚂蚁搬家。刘嬷嬷站得远些,跟个老太监低声说话。李景玥的绣球骨碌碌滚过来,正撞到李景昱脚边。

“喂!小九!捡过来!”声音又脆又骄横,隔老远砸过来。

李景昱没动。一个小宫女吓得脸发白,小跑着去捡。

“啪!”李景玥手里的小金鞭子虚虚抽在青石板上,脆响。“手脏!仔细我的球!”她下巴抬着,眼睛扫过李景昱身上半旧的锦袍,鼻子里哼出点气儿。小宫女抖着手,用帕子垫着,捧起球送回去。李景玥看也没看李景昱,抱着球,带着一串环佩叮当的笑声走远了。

三公主李景璇,像墙角一棵蔫了的小草。李景昱在太医院廊下撞见过她。天阴着,冷风钻骨头缝,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藕荷色旧袄子,孤零零站着,看屋檐下挂着的空鸟笼,脖子缩着,手指冻得发红,绞着衣角。宫里头都传,她的生母昭妃娘娘,生她时遭了大劫,血崩如注,孩子落了地,人却再没睁开眼。从此,这没了娘的三公主,便寄养在惠妃娘娘名下。惠妃娘娘膝下已有六皇子,待这失怙的丫头,说是养着,也不过是宫里多了口饭食,添了个角落里的影儿。有那嚼舌根的老宫人,说这三公主命格带煞,生而克母,是个不祥之人。这话像无形的冰碴子,冻得人心发寒,也冻得她这公主的名头,轻飘飘的,再无人真正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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