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摊开信纸,蘸饱了墨,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不敢落下。
该怎么说才能既撇清自己的无能,又能让宋推官下定决心弄死夏楚?
许久,他终于开始落笔。
信中,他绝口不提被百姓围堵的糗事,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经属下舍命详查,清凉县确有私设铁坊,规模甚大。其更私藏兵丁,约有百人,皆身披精甲,手持利刃,绝非寻常县兵可比……”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想起了那些农户眼中要吃人的凶光。
以及那个崭新犁头砸在地上时,溅起的火星。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鬼使神差地,又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
“……然,其所制农具,锋利耐用,远胜各县,于农事确有大利。若强行查抄铁坊,恐失民心,激起民变,望大人三思。”
写完,他将信纸吹干,小心翼翼地封入信蜡。
交给了心腹,连夜送出。
……
州府,推官官邸。
宋推官看着周显的密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将信递给一旁的府尹。
“府尹大人,您看看。”
府尹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紧锁。
“私兵百人,甲胄精良……这个夏楚,果然包藏祸心!何止是包藏祸心,简直是胆大包天!”
“府尹大人请看这里,‘恐失民心’。”
“这说明他夏楚,已经把清凉县的百姓当成了他的人质,当成了他对抗朝廷的盾牌!”
“原来如此!此子,心机竟深沉至此!”
府尹恍然大悟。
宋推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看来,周显的调查还是有用的。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
“传我的话给刘承业他们,让他们暂时稳住,继续积蓄力量。”
“等他们联合出兵之时,便是我们将夏楚这颗毒瘤连根拔起之日!”
……
清凉县县衙。
夏楚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平阳县令派人送来的“投名状”。
“有意思。”
“大人,这王德发靠得住吗?别是耍诈吧?”
站在夏楚面前的马钢,一脸憨厚。
夏楚把纸条在烛火上烧掉,看着它化为灰烬。
“靠得住靠不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联盟,已经从内部开始裂开了。他们现在想等,想等一个万全之策,想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举把我按死。”
夏楚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一个叫“鬼愁坡”的地方。
那里是清凉县通往石门县的要道,地势险要。
他回头看向马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要等,咱们就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等。”
“马钢。”
“属下在!”
“你带上人,去‘鬼愁坡’,给我再修一个工事,动静搞大点,白天敲敲打打,晚上火把通明。”
“大人,咱们不是已经有暗哨了吗?再修工事,不是暴露了?”
“就是要暴露!你得让石门县那些探子清清楚楚地看到,咱们清凉县,怕得连夜在交通要道上修乌龟壳保命!”
夏楚拍了拍马钢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
“他们越是觉得咱们怕了,就越是会觉得机不可失。”
“去,给他们的屁股底下,再添一把火,催着他们快点动手!”
“我要让他们,在咱们选好的时间,选好的地点,自己送上门来!”
……
讲武堂的操练场上,尘土飞扬。
半个月的战备巡逻,磨掉了新兵蛋子们脸上的稚气。
留下了太阳晒出的黝黑和年龄不符的悍勇。
一个半大孩子,拍着胸脯上那副崭新的扎甲,咋咋呼呼。
“来!李哥,朝我这射!就当是给大伙开开眼!”
“这可是大人亲手画的图纸,张老铁他们打出来的宝贝!”
对面的学员舔了舔嘴唇,拉开了新发的角弓。
弓弦绷紧如满月。
“你小子可站稳了!要是射穿了,可别找我娘哭鼻子!”
“放马过来!”
羽箭离弦,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奔先前学员的胸口。
周围的学员们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一声脆响!
那支势大力沉的箭矢,撞上钢甲,箭杆无力地弹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
低头看了看胸甲上那个浅浅的白点,又伸手摸了摸。
屁事没有!
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冲着射箭的学院就是一个鬼脸。
“卧槽!牛逼!”
“就跟挠痒痒似的!”
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哄笑声。
另一个角落,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举着一柄新制的环首刀。
对着一根碗口粗的木靶。
没有多余的废话,双臂肌肉坟起,一声爆喝。
“开!”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
“咔嚓!”
木靶应声而断,上半截飞出去老远,切口平滑如镜。
壮汉看着手里的刀,又看看断口,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这玩意儿,比他以前见过最好的刀都锋利!
马钢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古铜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满意藏不住。
等众人兴奋劲儿过去,才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吼道。
“都给老子安静!甲好,刀利,那是大人给你们的!要是上了阵,因为你们自个儿犯蠢丢了命,那就是活该!”
他走到队伍前面,抽出腰刀往地上一插。
“都看好了!隘口防守,就这么打!”
“第一排,盾牌手!给老子把盾立住了!天塌下来,也得给老边的兄弟顶住!”
“第二排,长枪手!从盾牌缝隙里给我捅!别管他娘的是人是马,照死里捅!”
“后排,弩手!三段射!听我口令,一波接一波!谁他妈敢给老子省箭,老子回头就把他吊起来当靶子!”
学员们在他的咆哮下,迅速排开阵型。
盾牌组成一道铁墙,长枪如林般从缝隙中刺出,后排的弩手已经上弦,蓄势待发。
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配合也远谈不上天衣无缝。
但那股子杀气,已经有了!
……
夜色深沉,县衙书房。
夏楚面前的烛火,映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是王主簿州府送回来的消息。
“李通判帮咱说话,府尹暂时没下出兵令,但宋推官一直在催。周显可能要回府衙搬救兵,大人需早做准备。”
李通判?
夏楚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有意思的变量。
是单纯的政见不合,还是想借我的手,斗一斗那位宋推官?
不管怎样,府尹的犹豫,就是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