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入归墟漩涡的感觉，糟透了。
神魂像是被塞进一个老旧的甩干机，混合着空间碎片和时间乱流，一通疯狂搅动。五感剥夺，神念混沌，连自己是谁都快要记不清。
当那股撕裂灵魂的眩晕感终于消退，顾长生睁开眼，发现自己脚下踩着质感古怪的“地面”。
四周是无穷无尽的灰色。
没有天地，没有日月，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都吝于给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万物腐朽、归于终末的死寂味道。
这里就是归墟。
“我的力量……使不出来了！”
身后传来妖馨儿带着哭腔的惊呼。
顾长生回头，只见刚刚还仙光护体、道韵天成的五位女神，此刻个个失了颜色。
姬瑶光下意识地想调动女帝权柄，指尖却连一丝龙气都聚不起来。她与中州神朝那股庞大国运的联系，被一刀斩断，彻底沦为了一个空有记忆的“前朝女皇”。
“我的尾巴……”妖馨儿小脸煞白，她身后那九条曾经蓬松光亮的狐尾，此刻蔫头耷脑地垂着，甚至有几根毛发正从尾巴尖上脱落，化为灰烬飘散。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生命妖力，正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疯狂抽取。
苏语凝的反应最为直接，她踉跄一步，手中的仙剑“嗡”的一声，剑身上的灵光彻底熄灭，那柄陪伴她千年的本命仙剑，此刻竟重得让她差点脱手。
云曦维持着《太上忘情录》的空灵心境，可在这里，那本该指引她通向大道的无上功法，变成了一堆无法理解的废纸，她感应不到任何道韵，心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里的法则……在抹除我们的一切。”姬瑶光艰难地得出了结论，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不是压制，这是格式化。
就在众人心头一片冰凉之际，不远处，一团纯粹的、充满了怨毒与毁灭气息的黑雾，缓缓凝聚成灭世女魔的身影。
她的气息同样衰弱，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狂喜。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贪婪地划过身边的灰色雾气，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尖笑。
“呵呵……呵呵呵呵……”
“蠢货！你们这群无可救药的蠢货！”她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主场作战的绝对自信，“你们竟然……把我带回了家！”
她张开双臂，神情迷醉。
“欢迎来到‘零号服务器’，宇宙诞生之初的最原始版本！”她戏谑地看着脸色剧变的众人，“在这里，一切后天功法、仙元、神通，都是无效的‘外挂’，统统都会被法则清零！”
她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姬瑶光：“你那所谓的女帝威严，不过是一堆无用的数据代码。”
又指向苏语凝：“你的无情剑道？在这里，连根烧火棍都不如！”
“在这里，唯一能较量的，只有最原始、最本源的……”
“神魂意志！”
这话一出，五女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跟一个在虚无中诞生，以毁灭和怨念为食，挣扎了亿万年的魔头比拼意志？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点，连呼吸都带着绝望的重量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没灵气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顾长生正伸着懒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哈欠，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正好啊。”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热情地招呼，“累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个能名正言顺摸鱼的地方了。来来来，都别站着了，一起躺平，不睡一觉简直对不起这环境。”
这句发自肺腑的感言，像一阵清新的歪风，把现场凝重的气氛吹得七零八落。
五位女神齐齐愣住，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构造！
对面的女魔头，那张挂着残忍笑容的脸也僵住了。
她预想过对方会恐惧、会愤怒、会不甘，甚至会跪地求饶。
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是——“太好了！可以开摆了！”
这算什么？对她的羞辱吗？！
“躺平？”女魔头压下心头的错愕，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刺骨，“在这里，意志薄弱者，只会被虚无彻底同化，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而我，就是虚无的宠儿，我的意志，就是这里的法则！”
她缓缓抬起双手，整个灰色的空间都随之震动。
“现在，游戏开始！”她狞笑着，声音里满是恶毒的快意，“就让你们这群自诩道心坚定的可怜虫，亲眼看看，你们那点可怜的意志，到底建立在多么可笑的沙滩之上！”
“出来吧，沉睡在你们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你们的——‘心魔’！”
话音落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扫过全场。
姬瑶光等人浑身剧震，眼神瞬间涣散。
在她们面前的虚空中，灰雾扭曲、凝聚，化为了她们内心最恐惧的幻象。
姬瑶光的面前，皇城在燃烧，万民在哀嚎，最信任的臣子将叛乱的刀锋刺入她的胸膛。
妖馨儿的面前，顾长生、父王、族人……所有她在乎的人，都用一种厌恶、冰冷的眼神看她，将她驱逐。
苏语凝的面前，她亲手将滴血的仙剑，送进了顾长生的心脏。
云曦的面前，是另一个彻底融入了忘情大道的自己，无悲无喜，甚至连“顾长生”这个名字都已遗忘。
善灵的面前，站着的，正是女魔头自己，那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被污染的另一半。
五种最深的恐惧，化作最锋利的刀，一遍遍切割着她们的道心。
女魔头欣赏着她们痛苦挣扎的模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转过头，准备去欣赏那个叫顾长生的男人最精彩的绝望。她实在好奇，这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男人，内心深处，究竟恐惧着什么？
然而，当她看清顾长生面前的景象时，她那得意的笑容，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顾长生的面前，同样也凝聚出了一团灰雾。
但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凶魔，也不是什么众叛亲离的悲惨幻象。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印有“肥宅快乐水”字样T恤，配着沙滩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人字拖，头发乱得像鸡窝的青年。
他正以一种极其废柴的“葛优躺”姿势，瘫在一张由灰色雾气组成的虚空沙发上。最离谱的是，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同样由雾气组成的……游戏手柄？
女魔头的大脑宕机了。
这是什么？
心魔，难道不该是宿主内心最恐惧、最憎恨、最想逃避的存在吗？
眼前这个懒散、颓废、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威胁，甚至连多余能量波动都没有的家伙，算什么心魔？！是她的法术出错了？
就在她陷入自我怀疑时，那个“心魔顾长生”似乎刚从一场美梦中被吵醒，他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嘴里用一种极其不满的、带着浓浓起床气的语调，抱怨了一句。
“搞什么啊……”
“网断了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正在和心魔苦苦对抗的姬瑶光等人都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她们艰难地分出一丝心神望过来，然后……也集体石化了。
那是……顾长生的心魔？
怎么……是另一个顾长生？而且还是个看起来比本人更懒更废柴的版本？
全场唯一淡定的，只有顾长生本人。
他看着自己的心魔，非但没有半分敌意，反而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哟，兄弟，你也出来啦？”
那个“心魔顾长生”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顾长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屁股凑到心魔身边坐下，熟络地勾住对方的肩膀：“就是说啊，我刚才也想睡呢。好不容易找到个没灵气、没打杀的清净地方，结果这女的非要开派对，把你也给叫出来了。”
心魔顾长生叹了口气，把手柄往旁边一丢，瘫得更彻底了：“唉，没网没电没可乐，这日子没法过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谁说不是呢。”顾长生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的大腿，“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吃饱了睡，睡醒了玩吗？打打杀杀的多没劲啊。”
两个“顾长生”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开始了关于“躺平的终极奥义”的友好交流。
整个归墟空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五位女神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她们这边道心破碎、生死一线，那边……在开茶话会？
而站在对面的女魔头，整个人都傻了。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引以为傲的，足以摧毁仙帝意志的终极精神攻击，对这个男人的效果竟然是……给他摇了个伴儿？一个陪他一起摆烂的伴儿？
这不合理！
这不科学！
这不修仙！
“你……你们……”女魔头指着那两个一唱一和的家伙，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你们在做什么！那是你的心魔！你应该恐惧他！憎恨他！与他战斗！”
顾长生闻言，扭过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恐惧他？”他指了指身边的心魔，“他想的，不就是我想的吗？我的终极梦想，就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用干。他，就是我梦想的化身啊。”
心魔顾长生赞同地打了个响指：“知己啊！”
“噗——”
女魔头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诞生于虚无，以众生负面情绪为食，见过无数道心崩溃的强者，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的意志，竟然不是变强，不是称霸，不是守护，而是……躺平？
这算什么狗屁意志！
可偏偏，就是这种最纯粹、最没有攻击性的“摆烂意志”，完美地克制了她的心魔法则。
因为顾长生根本就不“对抗”自己的心魔，他选择“接纳”，甚至“向往”。他的心魔，就是他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他要如何与自己战斗？
“好了好了，”顾长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女魔头的自我崩溃，他对着自己的心魔提议道，“既然睡不着，总得找点事做吧？”
心魔顾长生眼睛一亮：“你有主意？”
顾长生神秘一笑，然后伸出手，对着不远处的灰色雾气轻轻一招。
在女魔头和五位女神震惊的注视下，一团雾气被他抓了过来，在他手里揉了揉，捏了捏，竟然……变成了一个柔软蓬松的枕头。
他把枕头丢给自己的心魔。
“你先睡，我给你守夜。”
心魔顾长生大喜过望，接过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一歪，竟然真的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做完这一切，顾长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活动着手腕，一步一步，朝着已经彻底呆滞的女魔头走去。
他的脸上，那股懒散的咸鱼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平静与淡漠。
“好了，我兄弟睡了。”
“现在，轮到我们来聊聊，你吵到他睡觉这笔账，该怎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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