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粘稠，冰冷，充满了纯粹的毁灭与恶意。
这里，就是毁灭魔主的意志核心。一个由“终结”这个概念本身构成的世界。
任何有形之物，任何有序的法则，在这里都会被瞬间同化，分解，回归于无。
然而，今天，这里来了一位“异常”。
顾长生感觉自己掉进了一缸沥青里。
又像是被灌进了正在凝固的水泥。
四周全是压力，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挤压着他的存在，试图将他从概念的层面上彻底抹除，碾成最基本的粒子。
但他没有被磨碎。
他的“咸鱼道心”，正在自发地运转。
那股“我懒得动，你也别想动我”的摆烂意志，形成了一个灰色的、毫不起眼的保护层。它不发光，不宏大，甚至有些死气沉沉，却顽固地抵御着周围那足以吞噬星辰的同化之力。
他就像一颗掉进超强酸里的玻璃珠，虽然被腐蚀得吱吱作响，狼狈不堪，但核心本质却异常坚挺。
暂时还死不了。
就在顾长生以为自己要在这永恒的挤压中保持“挺尸”姿态直到天荒地老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了。
“嘿，哥们儿，醒醒，到饭点了。”
这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但语调里透着一股子天生的贱气。
“吃点啥？要不来份‘领导画的大饼’？管饱，就是不顶饿，精神食粮，越吃越虚。”
“还是来个‘同事甩过来的锅’？分量足，味道正，纯手工打造，保证让你血压飙升，原地爆炸。”
“本店今日最新推荐！‘甲方半夜三点发来的修改意见’至尊套餐，附赠‘你为什么不能多为公司考虑考虑’灵魂鸡汤，以及‘就按第一版来吧’终极大礼！买一送一，绝不落空哦！”
顾长生的神魂深处，那个由他两世为人积攒下来的毕生怨念、所有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精神脏弹”，在进入这片纯粹的恶意之地后，非但没有被净化，反而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
它像是掉进了粪坑里的千年老参，瞬间就活了过来，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它甚至……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一个看起来和顾长生一模一样，但气质更猥琐，笑容更欠揍的小人，正盘腿坐在他的道心之上。
这小人凭空变出个大铁皮喇叭，清了清嗓子，激情澎湃地向着整个黑暗世界进行全功率、无差别、循环播放的精神污染广播。
【插播一条紧急通知：由于宇宙能耗双控，经研究决定，所有天魔、邪神、古神等单位，周一至周五实行单双号灭世，周末非必要不毁灭、不入侵、不传播恐惧。请各位魔主合理安排创世灭世计划，错峰出行，共建和谐宇宙。】
【下面播放一首歌曲，送给在座的各位奋斗逼：《感觉身体被掏空》。十八岁的我，曾经想着六点下班……】
【滴！您的好友‘催稿的编辑’已上线，并向您发送了一个‘夺命连环call’！】
【滴！您的‘花呗账单’已生成，请于本月九号前完成还款！】
【滴！您的‘本月KPI完成度-10%’，请及时调整工作状态，否则将影响您的绩效工资！】
【滴！您的‘外卖订单配送严重超时’，骑手当前位置距离您8.8公里，预计送达时间……无法预计。】
【滴！您的‘家族群’有99 条新消息，大部分是@所有人并分享了‘震惊！这样吃隔夜菜会致癌！’的文章。】
这些信息，对于楚轩，对于姬瑶光她们来说，或许是闻所未闻的噪音。
但对于毁灭魔主这种纯粹的意志集合体，却是最直接，最致命的攻击。
它能理解“毁灭”，能理解“憎恨”，能理解“绝望”。这些是它力量的源泉，是构成它存在的基石。
但它无法理解，什么叫“KPI”。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终极法则？为何会与“绩效工资”这种听起来毫无力量的词汇挂钩，却又能散发出如此深沉的绝望与疲惫？
它不明白，为什么“感觉身体被掏空”，会是一种比神魂撕裂还要真切的痛苦。
它更无法想象，“甲方”是一种何等恐怖的生物。那种生物散发出的恶意，充满了逻辑的混乱，情绪的矛盾，颠三倒四，出尔反尔，却又偏偏蕴含着一种名为“金主”的至高权限，让接收者无法反抗，只能默默承受。
这些充满了逻辑混乱，情绪矛盾，毫无意义，却又偏偏蕴含着巨大负面能量的“信息垃圾”，像无数只打不死的苍蝇，在它纯净、宏大、威严的黑暗世界里，嗡嗡作响。
它的世界开始出现“乱码”。
纯粹的黑暗中，偶尔会闪过一个彩色的、不断旋转的菊花图标。
象征着“终结”的法则链条上，凭空多出了几个字——“正在加载，请稍候……99%”。
毁灭的意志本能地试图去碾碎这些“噪音”。
可这些噪音本身就是建立在“被碾碎”“被压迫”“被折磨”的情绪之上的。
你越碾，它越兴奋，越高清，甚至还自动升级成了杜比全景声环绕立体声！
魔主的意志，陷入了混乱。
这坨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为什么消化不掉？它比最顽固的创世神祇的本源还要坚韧！
为什么它散发出的恶意，如此的……廉价，琐碎，又无孔不入？跟宇宙下水道里的污水一样，又臭又粘，沾上了就甩不掉！
……
外界。
归墟的废墟之上。
原本陷入绝望，准备燃烧一切拼死一搏的楚轩和五位女神，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诡异一幕。
那片吞噬了顾长生的魔眼所化的虚空，并没有彻底平息。
反而像一块巨大的、正在打嗝的肚子，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每一次起伏，都会从虚空深处，泄露出一丝丝混乱到极点的气息。
那气息里，有暴怒，有憎恶，但更多的，是无法言喻的……烦躁和恶心。
就像一个洁癖晚期的强迫症，被人强行按着头在垃圾堆里滚了三百圈。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曦最先回过神来，她看着那片一起一伏的黑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能感觉到，那伟岸、恐怖的意志正在剧烈波动，但并非因为战斗，而是类似于消化不良的痉挛。
“它……在难受？”
妖馨儿眨了眨她那双狐媚的眼睛，说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不是难受。”
楚轩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古怪，再到扭曲，最后定格成了一副想哭又想笑的复杂模样。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捕捉了一缕从虚空中泄露出的气息，凑到鼻尖，神念探入其中仔细分辨。
下一秒，他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差点当场道心失守，跟着一起吐出来。
在那股纯粹的毁灭恶意之中，他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该死的熟悉的味道。
那是属于顾长生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咸鱼到了极致，带着“人生无望，过一天算一天”的摆烂气息！
而且，这股气息，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如同病毒般疯狂地污染着魔主的意志！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我懂了……我全懂了！”
楚轩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喊劈了。
“那小子……他没被消化！”
“他在里面！他在里面反向投毒啊！”
“什么？！”
姬瑶光等五女齐刷刷地扭头看他，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是不是被刚刚的阵仗给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
楚轩急得抓耳挠腮，完全顾不上什么高人风范，拼命地组织着她们能听懂的语言。
“这么说吧！魔主是台性能顶级的超级计算机，它的操作系统叫‘毁灭’，只能处理‘存在’或者‘不存在’这种高级指令！它的逻辑是纯粹的，绝对的！”
“这比喻……我们还是听不懂。”姬瑶光诚实地摇了摇头，其他几女也是一脸茫然。
“那就换一个！”楚轩更急了，唾沫星子横飞，“魔主是皇帝！是九天之上的天帝！他只管杀头和赏赐！只管三界生灭这种大事！”
“结果长生这小子，他不是去造反的刺客，也不是去歌功颂德的臣子！”
“他是一本烂账！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奏折！是一堆‘东家长西家短’的后宫八卦！是‘今天御膳房的盐放多了’‘昨天太监选秀女收了黑钱’这种破事儿！”
“这台天帝脑子，他的大道法则，根本处理不了这些玩意儿！他的龙椅、他的金銮殿、他的整个天庭，全被这些垃圾给塞满了！他……他卡住了！他死机了！”
楚轩越说越激动，最后颤抖着手指，指着那片还在有节奏地“打嗝”的黑暗，用一种既敬畏又怜悯的口吻，下了最终判词。
“这尊横压万古，让诸天都为之战栗的毁灭魔主，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因为吃坏了肚子，而陷入战斗不能状态的终极BOSS。”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风停了，破碎的法则碎片也停止了飘动。
只有那片黑暗，仿佛是为了配合他的话，又极其响亮地……
“嗝——”
一声冗长而又扭曲的饱嗝声，竟然化作实质的音浪，从虚空中传了出来。
音浪里，还夹杂着一丝微弱但清晰的电子音：
【为……为什么……要……改……五……彩……斑……斓……的……黑……】
这句不完整的话，充满了委屈，愤怒，和无法理解的崩溃。
姬瑶光呆滞地扭过头，看看那片还在打嗝的虚空，又看看一脸“我早就看穿了一切”的楚轩，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趁他病，要他命？可要怎么对一个“吃撑了”的魔主下手？
还是……等他自己把顾长生给“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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