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在塌陷。
这不是任何夸张的说法，也不是什么精妙的修辞。
它就是正在发生的，无法辩驳，也无法理解的现实。
归墟的顶部与底部，那两片仿佛能吞噬光明的无垠黑暗，化作了磨盘的上下两面。
它们带着碾碎世间万物，将一切归于虚无的绝对意志，正在疯狂地、不可逆转地合拢。
支撑着这个小世界的空间法则，就像一根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无情地扯断，发出刺耳欲聋，令人神魂悸动的崩裂声。
时间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化作一锅沸腾的乱粥。
前一个刹那，一块星辰的残骸还远在视野的尽头，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光点。
下一个刹那，它就陡然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致命流光，带着毁灭性的高温与动能，险之又险地擦着楚轩的头皮飞窜而过，将他一缕黑发瞬间蒸发成虚无。
他和五位女神的处境，比暴怒汪洋里的一叶扁舟还要凄惨，还要无助。
那股错乱到极致，足以扭曲因果的可怕力量，正像玩弄破布娃娃一样，肆意地抛飞、撕扯着他们。
别说反抗，就连维持最基本的站立，保持身体的完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姬瑶光刚刚才凝聚成形，威严霸道的帝王龙气，在这场世界级的崩塌面前，连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都不如，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被搅得粉碎，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
“唔！”
妖馨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引以为傲的九条狐尾，被扭曲的空间法则强行拉扯、拧成了麻花一般的怪异形状。
那种源自本命神通的剧痛，让她俏脸煞白，嘴角控制不住地渗出一缕鲜红的血迹。
这是一股无可抗拒，也无法理解的伟力。
不是某个敌人太强，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在走向毁灭。
他们，连同这归墟中的一切，不过是这场盛大葬礼上，微不足道，甚至不配被记录的陪葬品。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在此刻都显得那么的徒劳，那么的可笑。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连同那张早已破破烂烂的五色仙光床，以及床上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同被那只正在缓缓闭合的，代表着终焉与毁灭的巨大魔眼，无情地吸扯进去。
“完了……”
楚轩的心，如同被绑上了一块万钧巨石，笔直地坠向无底的深渊。
他一生算计，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与挫折，却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如此蛮横的终局。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也不是一次博弈。
对方甚至不屑于将你视为敌人，它只是单纯地决定关灯睡觉，然后顺手把整个屋子，连同屋子里的所有蝼蚁，都一并拆了。
而顾长生，作为这场强拆的核心目标，他的感受则更为直接，也更为诡异。
他觉得自己不是被“吸”进去的。
更准确的说，他是被“下载”进去的。
进度条在他的感知中飞速跳动着：百分之一，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九十九……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这个构成他意识、神魂、记忆乃至一切的总和，正在被从这个现实世界里一点点地剥离、复制、然后拖拽向一个纯粹由恶意和毁灭意志构成的未知领域。
死亡的寒意，前所未有地真切，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神魂深处。
但是他妈的……
比那刺骨的恐惧更猛烈，更汹涌，更无法遏制的情绪，在短短的零点零一秒内，就冲垮了他那名为“理智”的脆弱堤坝。
是愤怒！
是被闹钟在凌晨三点吵醒，紧接着被电话通知今天要无薪加班二十四小时，项目方案要重做，而且没有任何人给你任何解释的，属于一个社畜的终极愤怒！
凭什么？！
老子招你惹你了？
老子辛辛苦苦，加班加点，上辈子过劳死，这辈子还天天被你们这群女神薅羊毛，又是社死又是卖艺，好不容易才攒了点养老的本钱，刚准备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个快乐的咸鱼废物，你他妈现在告诉我游戏要关服了？不仅关服，还要连坐删我的号？！
吞噬我？消化我？把我当成你的经验包？
好啊！
你来啊！
你尽管来！
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天材地宝，是什么万年一遇的绝世大补品吗？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老子他妈的是一团活生生的，是由九九六福报、KPI考核、还不完的房贷车贷、无休止的内卷、看不到头的加班、甲方五彩斑斓的黑……凝聚而成的，精神上的剧毒工业垃圾集合体！
这一刻，顾长生的求生欲，以极其扭曲、极其壮烈、极其不要脸的方式，被彻底引爆了。
抵抗？
抵抗个屁！
他现在就是个被卷进绞肉机里的土豆，除了跟着刀片一起转，还能干啥？
但，就算是注定要被做成土豆泥，老子也要当那颗最硌牙，最难吃，能把你的刀片都给崩掉，发了芽还带着剧毒的土豆王！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生放弃了所有毫无意义的挣扎。
他非但不去抵抗那股毁天灭地的吞噬之力，反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彻底敞开了自己的心神，放开了所有的防御。
他的神魂，他那颗咸得流油、只想躺平的道心，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一道奔流不息，汹涌澎湃的信息洪流，主动迎着那股吞噬之力，狠狠地冲了上去！
来！
来尝尝鲜！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的降维打击！什么叫精神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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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音灌耳：‘我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怒江泸水市，泸水市六库，六库傈僳族……’】
【精神暴击：‘你是一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最终审判：周一早上的闹钟铃声……】
这股决堤山洪般的信息流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大道法则，没有半点精纯的仙灵之气，没有任何高大上的东西。
有的，只是一个现代社畜，在钢铁丛林的绞肉机里挣扎求生时，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最纯粹，最原始，最接地气，也最能逼疯一个正常人的……精神内耗与电子信息垃圾！
这一刻。
顾长生不再是顾长生。
他是键盘侠，是杠精，是终极巨魔，是行走的ETC，是所有网络负面情绪和现实压力的集合体！
他将自己毕生的怨气与无奈，化作了一颗精神上的脏弹，一颗专门污染别人心情，搞垮别人心态的生化武器！
“来啊！吃啊！有种你就全吃了！”
“撑死你个狗日的！老子要把你的CPU都给干烧了！”
轰——！
当顾长生最后的咆哮声，连同那张破碎不堪的仙床，彻底消失在魔眼闭合的最后一丝缝隙中时。
整个归墟的崩塌，那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戛然而止。
就像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那股足以撕裂一切，扭曲时空的错乱之力，也仿佛遇到了克星，在一阵诡异的痉挛后，烟消云散。
楚轩和五位女神的身体，猛地失去了那股疯狂的拉扯之力。
他们就像是被高速甩干机突然断电的衣服，一个个东倒西歪，头晕眼花，狼狈不堪地悬浮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世界，安静了。
那只遮蔽了一切，带来了无尽绝望的巨大魔眼，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也正因为如此，一股比刚才的毁灭风暴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顾长生，被吞噬了。
连带着那枚刚刚诞生，被楚轩视为宇宙最后一丝希望的神格，也被彻底抹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
苏语凝喃喃自语，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她那只永远稳稳握着剑柄，比山岳还要坚定的手，此刻却无力地松开了。
那柄陪伴了她千年岁月，早已与她心意相通的仙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当啷”一声从她手中脱落，剑身上的光华，前所未有的黯淡，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中。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可现在，人还在，剑心却死了。
姬瑶光死死地攥着双手，锋利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嫩肉里，带出几缕鲜血，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她那双总是运筹帷幄，仿佛能洞察天机的凤目，失去了焦点，变得空洞而茫然，只是直勾勾地望着顾长生消失的地方。
她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帝王霸业，她所有的谋划与野心，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希望，是在她眼前诞生的。
也是在她眼前，被掐灭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
妖馨儿突然发出一阵凄凉而癫狂的干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自嘲。
“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算计来，算计去……”
“到头来，连个渣都不剩……什么都不剩了……”
她笑着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被死寂的悲伤与彻底的绝望所吞噬时。
唯有楚轩，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魔眼最后消失的地方，眉头越皱越深，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古怪。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那魔主最后撤退的状态，实在是太仓促了，太狼狈了，完全不像是大获全胜后，心满意足的从容离去。
那感觉，更像……
更像是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好不容易抢到一个馒头，结果一口咬下去，发现里面包的是一坨屎，然后惊慌失措地吐掉，连滚带爬地跑去漱口！
对！就是这种感觉！
就在最后那一瞬间，他分明从那股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中，捕捉到了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完全不属于毁灭的情绪波动。
那是错愕，茫然，困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嫌弃和反胃？
一个代表着终焉与毁灭的至高存在，会感到嫌弃和反胃？
这怎么可能？
除非……除非它吞下去的东西，比它本身还要“毒”！
楚轩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在他识海中碰撞、炸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最后那一幕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那魔眼消失的瞬间，那股能量的消散方式……不是平息，而是崩溃！
就像一个精密的程序，被灌入了无法识别的垃圾代码，导致了系统蓝屏，强制关机！
就在楚轩的思绪即将抓住那一点关键线索的时候。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与这片死寂空间格格不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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