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飞升仙门悬于天穹之上，像一只巨大的，不容抗拒的眼睛。
顾长生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台超大功率的吸尘器给吸住了，整个人身不由己地，缓缓地，飘向那片璀璨的光芒。
他低头看去，神都祭天台已经变得只有巴掌大小，下面的人影，更是小得跟蚂蚁似的。
但他知道，那几只最显眼的“蚂蚁”，此刻正眼巴巴地瞅着他呢。
【唉，走都走了，还要搞个欢送仪式。】
【算了算了，一日为师（被迫的），终身为父（更被迫的）。临走前，总得跟这群问题儿童交代几句遗言，啊呸，是临别赠言。】
【不然等我走了，她们几个要是把中州给拆了，这锅还得算我一半。】
顾长生心里叹着气，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这感觉，就跟离职前，还得给几个奇葩同事交代完工作一样，心累。
他的目光，第一个落在了那个一袭青衣，身形站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的苏语凝身上。
她眼圈泛红，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全是倔强和不舍。
【这姑娘，人挺好，就是脑回路有点死。天天想着斩我这个“心魔”，都快魔怔了。我得点她一下，让她别老盯着我，多看看自己。】
于是，一道温和中带着些许缥缈的意念，跨越了空间，精准地传入了苏语凝的脑海。
“道，在心中，莫向外求。”
轰！
苏语凝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一震！
她那清冷如雪的脸蛋上，瞬间血色上涌，眼中的迷茫与不舍，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顿悟”的璀璨光芒彻底取代！
她懂了！她彻底懂了！
帝君……帝君是在用最后的机会，点化她！
“道在心中，莫向外求……”
他不是在说普通的修炼！他是在说“情劫”！
他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再执着于“林清雪”这个虚无缥缈的外相，不要再把战胜“她”作为目标！真正的无上剑道，不是斩断外魔，而是斩尽心中的杂念，是战胜那个为情所困的自己！
原来……原来他一直以来的“无情”和“疏远”，都是在逼着自己去领悟这个道理！
他的心意，竟然深沉至此！
苏语凝的眼泪，终于决堤。但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感动的，顿悟的泪。
她朝着天空，重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握着剑柄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
“语凝，懂了！”她的声音，在心底呐喊，“帝君放心！待语凝勘破我执，证得无上剑心那一日，必将飞升仙界，以最强之剑，再向您……求证大道！”
顾长生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一身火红，九条大尾巴在身后焦躁不安地甩来甩去的妖馨儿。
【这只狐狸精，最能惹事。性格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占有欲还贼强，天天嚷嚷着要把我抢回去当压寨……啊不，是妖王。我得劝她收敛点，不然我走了，她这脾气迟早得吃大亏。】
“收敛心性，方得始终。”
顾长生想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听上去很有哲理，其实万金油的话。
这道意念传过去，妖馨儿那上蹿下跳的动作，猛地一停。
她愣住了。
一双勾魂夺魄的狐媚眼，先是茫然，随即，像是被注入了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变得水汪汪，雾蒙蒙。
收敛心性……
他……他是在关心我！
他怕我太过张扬，太过锋芒毕露，等他离开之后，会树敌太多，会吃亏，会被人欺负！
这个死木头，臭冰块！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记挂着我！
他明明就要走了，去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却还在为我着想！
呜呜呜……本公主的男人，怎么能这么好！
妖馨儿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春水。之前所有的焦躁和不安，全都被酸酸甜甜的感动所填满。
她再也忍不住，朝着那道越来越远的白衣身影，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了出来：
“长生哥哥——你放心去吧！”
“馨儿会乖乖的！会为你守好这片江山！守好……你的后宫！等你回来征服我！！”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后宫”，让旁边的苏语凝、姬清雪等人齐刷刷地投来冰冷的眼刀，但此刻的妖馨儿，完全不在乎。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即将消失的男人，和他的那句，她认为是最温柔的“告诫”。
最后，顾长生的目光，落在了祭天台之巅，那个身穿玄金龙袍，从始至终都死死盯着他的女帝，姬瑶光身上。
【嘶……这个疯女人，最是麻烦！】
【刚才那一脸要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她这控制欲，怕不是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我今天让她在全天下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万一她脑子一抽，举全国之力，研究什么飞升之法，追到上界来找我麻烦，我这咸鱼生活还过不过了？】
【不行，必须得警告她！划清界限！让她断了这个念想！】
顾长生打了个寒颤，酝酿了一下情绪，用一种最严肃，最官方，最不容置喙的语气，传去了最后一道意念。
“人间帝王，自有其道。仙凡有别，好自为之。”
意思很明确：你是人间的皇帝，我是天上的仙人，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别来烦我！
做完这一切，顾长生感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
祭天台之巅，姬瑶光在听到这句“警告”之后，脸上那因羞辱和挫败而凝结的冰霜，竟然……缓缓地融化了。
她笑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偏执、疯狂与无上自信的，绝美的笑容。
“仙凡有别？”
她朱唇轻启，声音轻柔，却带着足以让天地都为之战栗的决心。
她懂了。
这根本不是警告，而是考验！
是他留给她这个“人间帝王”的，最后的，也是最高的考验！
他是在告诉她，如果你连仙与凡的界限都无法打破，那你，就永远没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
他不是在拒绝她，他是在……激励她！
“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在姬瑶光听来，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意思——“我等着你”。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征服”！不是用武力，而是用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来让她这个人间女帝，心甘情愿地，为之奋斗终生！
好！好一个顾长生！
姬瑶光攥紧了拳头，那双燃烧着炽热光芒的凤目，死死地锁着那扇即将关闭的仙门，一字一句，像是对着整个世界，立下了她此生最重的誓言。
“仙凡之别？”
“朕，会亲自去打破它！”
沟通，彻底失败。
顾长生感觉心好累。
他放弃了。
在被那股巨大的牵引力彻底吸入仙门，光芒吞噬他身体的最后一刻。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吐槽了无数次，却又莫名其妙留下了一堆羁绊的世界。
他的脸上，没有了伪装的深情，没有了高人的淡漠，只剩下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疲惫。
那是一种连续加了七天七夜班，刚想躺下睡觉，却被告知客户又提了新需求的，生无可恋的表情。
【终于……可以……下班了……】
这是他消失前，最后的念头。
仙门，轰然关闭。
天空中的异象，尽数散去。
天地，重归寂静。
然而，在下方所有人的眼中，顾长生那最后的一个表情，却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史诗般的意义。
“你们看到了吗……帝君最后的眼神……”
“那是孤寂！是背负了整个世界的命运，独自前往未知仙域的，无尽的孤寂与悲悯啊！”
“他看似解脱，实则是将所有的苦难都扛在了自己肩上！他是在为我们负重前行啊！”
“帝君……呜呜呜……他真的，我哭死！”
这一刻，无论是寻君盟的仙子，还是中州的各路修士，甚至包括那些刚刚被打晕又悠悠醒转的皇室老祖，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心中都涌起了同样的情绪。
那就是，对一位“孤勇者”的，最崇高的敬意。
顾长生最后的那个“社畜下班脸”，被无数留影石，从三百六十个不同的角度，完美地记录了下来。
在未来的万年里，这幅名为《帝君的凝望》的影像，将成为中州大陆流传最广，被解读次数最多的不朽传说。
他，飞升了。
但他的社死，还将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流传，直到永恒。
……
仙门关闭，尘埃落定。
姬瑶光依旧站在祭天台之巅，久久未动。
良久，她缓缓收回目光，那张绝美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只剩下帝王的冷静与威严。
“赵莽。”
“臣在。”禁军统领赵莽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封锁客卿府。”姬瑶光的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派人去，仔细搜查那个男人住过的房间，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把他留下的所有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一张废纸，都给朕……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遵旨！”
半个时辰后。
皇宫深处，养心殿内。
一名龙卫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着一个由锦缎包裹的托盘。
姬瑶光缓缓走下龙椅，亲手揭开了锦缎。
托盘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圆形的，由一种不知名白色材质制成的物件，晶莹剔透，中间还有四个小孔。
它的样式，它的材质，它的工艺，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姬瑶光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地，将这枚小小的“纽扣”拈了起来。
她把它放在掌心，细细端详着。
凤目之中，那股炽热的，名为“征服”的光芒，再次亮起。
她朱唇轻启，声音带着终于抓住线索的笑意。
“顾长生……”
“原来，这就是通往你那个‘家’的……钥匙吗？”
“朕，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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