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气息如同一层冰冷的薄纱,悄然笼罩在饱经蹂躏的部落上空。
部落中央那堆巨大的篝火,经过一夜的燃烧,也只剩下些苟延残喘的暗红余烬和袅袅盘旋的青烟。
徒劳地想要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那是血腥、草药的苦涩与绝望糅合在一起的死亡气息。
白璐璐紧跟着前方两个高大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部落大门外那片幽深死寂的原始森林。
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厚厚的腐殖层,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粘腻的轻响,在过分寂静的晨雾里被无限放大。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包裹着他们。
只有烬渊指尖跳跃着一簇稳定的金色火焰,勉强驱散周身几尺的黑暗,却更衬得远处未知的阴影如同潜伏的巨兽,无声地窥伺着闯入者。
枝叶摩擦的窸窣,以及不知名夜枭突然发出的短促怪叫,都让白璐璐的心跳骤然失序,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截用破烂兽皮裙勉强包裹着的火烛,但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面前,这点火光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走在前面的烬渊姿态依旧闲适,仿佛只是在自家后花园漫步。
那身玄色暗金纹的长袍纤尘不染,与周围污浊泥泞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指尖那簇小小的金色火焰,像是有生命般,将周围湿冷的雾气隔绝开一小片干燥的空间。
他偶尔会停下脚步,赤金色的竖瞳在幽暗中锐利地扫过某处扭曲的树影或一丛格外茂密的灌木,那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力,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其中潜藏的危险。
每当这时,云凌便会默契地停下脚步,无声地挡在白璐璐侧前方半步的位置,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壁垒。
他的金色兽瞳同样在黑暗中扫视,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身体紧绷,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的姿态。
两人之间无需言语,一种建立在绝对力量之上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白璐璐则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巨人国度的侏儒,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伤口传来清晰的刺痛,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
她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那痛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和前方两个身影上,不敢有丝毫分神。
不知走了多久,森林里的黑暗开始褪色,显露出更多模糊狰狞的轮廓。
前方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前面休息下吧。”烬渊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死寂。
他指尖的金焰光芒微涨,照亮了前方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
一条不算太宽的溪流从布满青苔的岩石间蜿蜒而过,水流清澈湍急,撞击在石头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溪边有几块被水流冲刷得相对平坦的大石,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出灰白的本色。
这声音在此刻听来,竟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清新感。
云凌率先走向溪边一块最大的石头,动作利落地坐了下来。
他微微喘息着,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几道新鲜爪痕和那诡异的银灰色蛇毒纹路在晨光熹微中更显狰狞。
他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白璐璐。
白璐璐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溪边另一块稍矮的石头旁,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她顾不上形象,直接瘫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兽皮裙,紧紧贴在身上,冰冷粘腻。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双手,掌心因为紧握那截滚烫的火烛而被烫得通红,甚至起了几个细小的水泡。
就在这时,一个用厚实兽皮缝制的水囊,带着一股汗水和皮革混合的粗犷气息,突兀地递到了她低垂的视线里。
白璐璐抬起头。
云凌已然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身后溪流反射的微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脸依旧绷得紧紧的,线条冷硬,金色的兽瞳直视前方,刻意避开与她的对视。
那递出水囊的手臂肌肉虬结,动作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和不自然,仿佛递出的不是水囊,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拿着。”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像块没打磨好的石头,“别多想。只是怕你渴死在这半道上,还得找蛇毒解药,族里那些人……还等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干涩无比。
他飞快地说完,立刻将目光投向远处雾气弥漫的森林深处,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多看白璐璐一眼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白璐璐怔怔地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水囊,又抬眼看向云凌那张写满“别扭”二字的侧脸。
她默默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粗糙的兽皮囊身时,云凌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呵……”
一声极轻又明显带着促狭意味的笑,从不远处传来。
烬渊姿态慵懒地斜倚在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
他指尖那簇金色火焰已经熄灭,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狭长草叶,那叶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翻转。
他那张足以令日月失色的俊美脸庞上,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恶劣的弧度,目光饶有兴致地在云凌和白璐璐之间来回扫视。
“真是感人肺腑。”烬渊的声音如同冰凉的玉石相击,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和戏谑,“我们冷硬如铁的白虎首领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心疼人了?怕渴死?”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语气,赤金色的竖瞳里流转着玩味的光。
云凌的脊背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猛地扭头瞪向烬渊,金瞳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烬渊。你闭嘴!”
烬渊唇角的笑意更深,指尖的草叶被捻得变了形。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白璐璐那张疲惫的脸,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毕竟,带着个累赘闯狼窝,还要分心照顾,这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不如……”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
白璐璐正低着头,双手捧着那个沉重的兽皮水囊,费力地用牙齿咬开塞得紧紧的软木塞。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因为疲惫和手臂的伤痛,指尖使不上太多力气,试了几次才成功。
一股清凉甘冽的气息从囊口逸散出来。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仰起头,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清凉的水流滋润着干得冒烟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救赎的舒适感,让她下意识地微微眯起了眼睛,疲惫的脸颊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满足而恢复了一点点生气。
就在她仰头喝水的瞬间,烬渊那双一直带着戏谑笑意的赤金竖瞳,骤然黯淡了下去。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仿佛翻涌着熔岩的黄金湖泊瞬间被投入了巨大的冰凌,炽热的光芒被强行压抑而冷却。
他唇边那抹恶劣的弧度依旧挂着,但眼底深处那点玩味的笑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如同深渊般难以捉摸的暗色。
他凝视着白璐璐毫无防备,专心喝水的侧脸,那被溪水沾湿,紧贴在脸颊的几缕碎发,还有她因为满足而微微颤动着沾上水珠的睫毛。
他指尖捻着的那片草叶,不知何时已被揉捏得支离破碎,墨绿色的汁液染上他骨节分明的指尖。
那黯淡的金色眼眸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波澜悄然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那抹惯常的慵懒和疏离迅速重新覆盖上来,如同面具般严丝合缝。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投向溪流对岸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茂密丛林,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
“好了吗?”云凌的声音打破了这带着几分诡异气氛的寂静。
他已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发出轻微的骨骼摩擦声,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越来越清晰的林间景象。
天光正努力地渗透进森林的每一个角落,驱散着最后残余的黑暗,将那些扭曲的树干和低垂的藤蔓勾勒得更加清晰,同时也让潜在的危险无处遁形。
“天快亮了,狼群的活动会更加频繁。我们得小心些。”
白璐璐赶紧又灌了几口水,清凉的感觉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抹了抹嘴边的水渍,费力地将沉重的皮囊塞好,撑着酸痛的膝盖想要站起来。
左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又被扯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动作僵了一下。
烬渊无声地从青石上滑下,姿态依旧优雅从容,径直路过白璐璐身侧,巧妙地搀扶了一下她,待她站稳后,随即快步走开。
他指尖微动,一点细小的金色火星在他指腹一闪而逝,悄无声息地将他指尖沾染的草叶汁液焚烧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他微微侧头,赤金色的竖瞳投向溪流下游的方向,那目光穿透了逐渐稀薄的晨雾,带着一种非人的锐利。
“恐怕,”烬渊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带有丝毫玩笑的成分,只剩下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已经没时间‘抓紧’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混合着浓烈血腥气的野兽体臭,和某种阴冷腥甜味道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这气息极其浓烈霸道,瞬间盖过了溪水的清新和草木的芬芳,带着令人作呕的侵略性,狠狠灌入三人的鼻腔。
白璐璐的心脏骤紧,她刚站直的身体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几乎在同一时刻——
“沙…沙…沙…”
极其细密的摩擦声,在枯叶上快速爬行,从他们周围的密林深处,溪流对岸的灌木丛后,甚至身后他们来时的方向,同时响起。
那声音起初细微,但迅速变得清晰,密集,步步逼近。
晨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翻滚着,变得不再稀薄透明,反而如同浑浊的牛奶般阻碍着视线。
就在那浓稠的灰白色雾气深处,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点,闪烁着诡异绿色光泽的“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些光点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成对出现,在低矮的灌木丛下,在扭曲的树干后,在嶙峋的岩石阴影里……密密麻麻。
它们带着毫无温度的恶意,死死地锁定了溪流边这三个孤立的身影。
每一对绿色的光点,都代表着一双眼睛——属于黑鬣狼的眼睛。
它们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包围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
雾气被它们强壮的身躯搅动,分开,显露出更多模糊而凶戾的轮廓。
那些覆盖着钢针般粗硬黑鬃的脊背,在灰暗的光线下起伏着。
从喉咙深处滚出的威胁性呜咽声开始汇聚,如同闷雷般在浓雾中滚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白璐璐手中的兽皮水囊“咚”的一声掉落在溪边的碎石地上,沉闷的响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分毫,只有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云凌全身的肌肉瞬间贲张到了极致,如同绷紧的弓弦,喉间爆发出一声充满原始野性的咆哮。
他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躯是最坚实的屏障,将白璐璐完全挡在自己身后,一双金色的兽瞳燃烧着狂野的战意,死死盯住正前方雾气中逼近的狼群轮廓。
而烬渊,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微微侧着头,赤金色的竖瞳里,所有的慵懒和戏谑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俯瞰尘埃般的冰冷。
那冰冷深处,一丝属于顶级掠食者睥睨一切的残酷杀意,如同深埋冰川下的熔岩,开始无声地翻涌着。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沉凝,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沉重的压力让那些逼近的狼群呜咽声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可包围圈,仍在慢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