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璐咬紧牙关，忍着刺骨的冰冷将身上干裂的泥壳一点点搓洗下来。
泥浆褪去，露出底下被摩擦得发红的肌肤。
她胡乱洗了把脸，凉意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但心头的沉重感丝毫未减。
终于，她哆嗦着从水坑里爬出来。
那家伙，竟然还贴心的给她准备了换洗的衣物。
她拧着头发上的水，目光投向洼地中央。
绿焰还在燃烧，火光照亮了那张兽皮石座。
银夜斜倚在上面，姿势依旧慵懒，但……似乎有些不同。他微微歪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
胸膛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那双眼眸，此刻紧紧闭合着。
他……睡着了？
白璐璐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蛇男，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她站在原地，湿冷的身体微微发抖，警惕地观察了好一会儿。
银夜的呼吸均匀绵长，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张妖异俊美的脸在沉睡中褪去了所有戾气，竟显出几分少年般的干净无害来。
若不是嘴角那抹习惯性微微下撇的弧度，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几乎要让人忘记他的危险。
涧底死寂，白璐璐的心跳在寂静中越来越响。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好机会啊。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解药。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蹑手蹑脚地，朝着石座挪去。
每一步都轻得不能再轻，目光死死锁定在银夜沉睡的脸上，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睁开那双令人胆寒的银瞳。
终于，她挪到了石座旁。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银白色睫毛的根数，能感受到他平稳呼吸带起的微弱气流。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与毒物混合的冷冽气息更加清晰了。
很好，没醒。
白璐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目光快速扫过银夜的身体。
解药会在哪里？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衣襟处。那里交叠的缝隙，或许能藏东西。
搏一把。
白璐璐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探向银夜微微敞开的皮甲衣襟。
指尖触碰到皮甲边缘，再往里，是相对柔软的里衬布料。
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指尖因为紧张而僵硬。
一点，再进去一点……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指尖划过他锁骨下方温热的皮肤，那触感让她触电般一缩，随即又硬着头皮继续探入。
没有？难道在别处？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衣襟内侧的摸索，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胸前更深处时。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她探入衣襟的手腕。
那力量大得能捏碎了她的骨头，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叫出声。
白璐璐惊恐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银色眼眸。
那眼眸里还伴随着刚睡醒的惺忪感，眼角微微泛红。
银夜醒了。
“你……”银夜的声音带着一种刚睡醒的低沉沙哑，却冰冷依旧。
他攥着白璐璐的手腕，皱着眉，紧紧锁住她惊恐的脸，眼底翻涌着风暴般的怒意，但更深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微微敞开的衣襟，又落回白璐璐那只正被他攥住，还停留在他衣襟内的手上。
银瞳微微收缩了一下，眼角泛起的红痕又加深了一些。
“谁给你的胆子？”
银夜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淬着寒冰，带着一种被冒犯到的戾气。
他猛地将白璐璐的手从自己衣襟里狠狠拽了出来，力道大得让她整个人被带着向前扑倒，重重地跪倒在碎石地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白璐璐痛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却顾不上这些。
完了，被发现了！
这，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啊。
但想到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族人怕是等不急。
肾上腺素飙升，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冲上头顶。
“解药。”
白璐璐抬起头，不顾手腕和膝盖的剧痛，泥水未干的脸上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声音嘶哑颤抖，“银夜，给我解药吧，部落里的人……他们坚持不了太久的。云凌他……他会死的。”
她跪在地上，仰视着石座上的身影，鼻头微酸，泪水不知为何轻轻滑落。
她哀求道：“求你了。我知道错了。你杀了我也可以。但求你把解药给我。他们是无辜的，救救他们，求你了。”
白璐璐轻微的啜泣声在死寂的涧底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怆。
银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眸底闪过一丝酸痛，眨眨眼睛看向别处。
可那句“杀了我也可以”……像一根细针，诡异地刺中了他心底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
还有她脸上未干的泥水混合的泪痕，洗去泥污后显得格外苍白的脸颊，以及那双眼睛。
银夜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
涧底的寒气似乎更重了。
终于，就在白璐璐几乎要被沉默和手腕的剧痛压垮时，银夜紧抿的薄唇轻微地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过来。”
白璐璐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银夜。
银夜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眼睛却不再看她，而是转向石座旁那堆跳跃的绿焰。
他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长如玉，指甲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就在白璐璐忍着膝盖剧痛挪到他脚边的瞬间。
银夜用指甲，猛地划过自己的手腕内侧。
嗤。
一道细小的血线瞬间出现，深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精准地落入绿焰中心。
一块被烧得滚烫的黑色石头，冒出滋滋滋的声音。
血液接触滚烫石面的刹那，发出刺耳的声响，腾起一股诡异的青烟。
在绿色光芒的映照下，白璐璐惊恐地看到，那几滴落入石凹的血液并未被高温瞬间蒸发，反而在石面上急速凝聚。
它们吸收着绿焰的热量，颜色由深红迅速变得暗沉，质地也从液体飞快地凝结成晶。
不一会儿，石凹里便出现了三颗米粒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红色晶体。
解药？
白璐璐的心脏狂跳起来，死死盯着那三颗小小的晶体。
银夜收回手，手腕上的细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看也没看那三颗晶体，银瞳重新落回跪在脚边的白璐璐身上，声音依旧冰冷：“解药，拿去。”
白璐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头，对上银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但，”银夜的下一个字，将她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冻结，“你，留下来。”
留下来？
白璐璐的身体再次僵硬。
留下来干什么？不会是要成为这条毒蛇的玩物吧？
那三颗近在咫尺的解药，仿佛变成了灼热的烙铁，诱惑着她，也灼烧着她。
银夜的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就在白璐璐内心天人交战，绝望和希望极限撕扯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从洼地入口的方向炸开。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一道魁梧的赤金色身影，裹挟着凶悍气势，撞入了这片死寂的蛇骨涧。
在他身后，几具体型庞大的黑鬣狼尸被狠狠甩了进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身影……是烬渊。
他在尘烟中挥挥手臂，瞬间就锁定了石座旁的情形。
银夜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白璐璐，而白璐璐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银夜！”一声饱含怒火的咆哮撕裂了空气。
烬渊没有多余的废话，脚下一蹬，坚硬的黑石地面瞬间龟裂。
整个人直扑石座上的银夜。
银夜银色的竖瞳骤然收缩，眼底瞬间激发出杀意。
或许是没想到烬渊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闯入。
战斗，一触即发。
“等等，住手。”
白璐璐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驱使她做出了反应。
白璐璐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扑向绿焰中那块滚烫的石头。
她的手快如闪电，带着被灼伤的剧痛，一把将石凹里那三颗尚有余温的暗红色晶体死死攥在手心。
几乎同时，她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不管不顾地横在了两个即将碰撞的恐怖力量之间。
“住手，解药拿到了。”她尖声嘶喊，“烬渊，别动手，解药。”
烬渊的身影硬生生在她面前不足半尺处戛然而止。
带起的劲风吹得白璐璐湿透的头发和兽皮裙猎猎作响。
银夜指尖凝聚的幽绿毒芒缓缓散去，冷冷地扫过白璐璐紧握解药的手，最终定格在烬渊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并未再出手。
白璐璐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将这三枚晶体丢给烬渊，“拿回去，救人。”
烬渊深深看了银夜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警告和未散的杀意。
他反手握住白璐璐冰冷颤抖的手腕，低喝一声：“走！”
就在他拉着白璐璐，转身欲以最快速度冲出这片险地的刹那。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精准地攥住了白璐璐的另一只手腕。
是银夜。
银白色的长发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微微飘荡。
他攥着白璐璐的手腕，力道虽不大，却足以令他们停留下来。
白璐璐惊骇回头，正对上他那双眼睛。
可他此时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杀意尚未完全褪去，甚至翻涌着一丝怒气。
但更深处……在那片银光之下，竟翻腾起一丝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白璐璐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觉得他很可怜，像被人抛弃之后的委屈？
银夜死死地盯着白璐璐的眼睛，薄唇紧抿，那淬毒般的话语似乎卡在了喉咙里。
最终，在烬渊狂暴的气势即将再次爆发的临界点，银夜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
“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