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的左军营地,彻夜未眠。
缴获的精钢铠甲在篝火下闪烁着森冷的华光,一箱箱崭新的箭矢被分发到每个弓手手中,换下了他们用了多年的旧羽箭。
喽啰们抚摸着冰凉的钢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亢奋与自信。
酒肉流水般送上,李逵赤着上身,将一大坛子酒高高举起,声如洪钟:“痛快!他娘的,这才是咱们梁山好汉该干的大事!跟着林教头,有肉吃,有仗打,还能给屈死的兄弟们报仇!来,敬左军!敬林教头!”
“敬林教头!”数百名汉子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山寨。
曹正站在林冲身边,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景象,眼中也闪烁着光芒。
他低声道:“师父,弟兄们的士气,从未如此高涨。这一战,不仅夺了军械,更是赢了人心。”
林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杯酒洒在地上。
他的目光越过欢腾的人群,望向山寨深处。
那里,是其他四军的营地。
夜色中,除了中军帅帐还亮着灯,其余几处都显得异常安静,与左军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份安静,比喧哗更令人心悸。
翌日清晨,大捷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梁山泊的每一个角落。
乐和新编的《夜渡谣》被嗓门大的喽啰们吼得震天响,人人都以左军为荣。
然而,当左军的士兵穿着崭新的铠甲,背着精良的箭囊,在操场上进行晨练时,异样的气氛开始弥漫。
右军营地,双鞭呼延灼正铁青着脸,听着部下的汇报。
一名偏将愤愤不平地说道:“将军,那林冲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借着大雾偷袭得手。可现在,他们左军上下鸟枪换炮,一个个神气活现,咱们右军的弟兄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了?”
呼延灼猛地一拍桌案,桌上的茶碗应声而碎。
“住口!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林冲有胆识有谋略,打下了军械库,这是他的本事!你们有这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不如去把手里的鞭法多练几遍!”
话虽如此,他握着钢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呼延灼,乃大宋名将之后,统领的连环马军曾让梁山束手无策,如今却被一个新晋的左军统领抢尽了风头,心中岂能没有波澜?
同样的气氛,也在关胜的中军、秦明的前军和董平的后军中上演。
关胜治军严明,营中虽无人议论,但那股沉默的压力却更加沉重;秦明性如烈火,直接在营中开骂,说林冲不讲义气,得了好处不分润兄弟;董平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双枪舞得更急,枪风呼啸,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
五根手指,虽然都属于梁山这只手掌,但此刻却各自为政,甚至隐隐有了相互角力的迹象。
这份微妙的变化,宋江与吴用自然尽收眼底。
聚义厅内,宋江端坐主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脸上看不出喜怒。
吴用手持羽扇,在大厅中央来回踱步,神情凝重。
“公明哥哥,”吴用终于停下脚步,“林教头奇袭军械库,大涨我梁山士气,威震敌胆,本是大喜之事。但眼下,这大喜之事,却可能要变成一桩祸根了。”
宋江抬眼看他:“军师是说,各军之间的嫌隙?”
“正是。”吴用叹了口气,“左军一战成名,装备精良,士气如虹。其余四军,尤其是呼延灼将军与关胜将军的部下,皆是昔日朝廷的精锐,心高气傲,如今被比了下去,心中自然不服。小到为了一件铠甲、一壶好酒的争执,大到战时号令不一、协同不力,都将是埋在我们心腹中的隐患。梁山如今看似兵强马壮,实则是一盘散沙,五军名为一体,实为五股势力。顺风顺水时还能称兄道弟,一旦遭遇强敌,稍有不慎,便可能各自为战,被敌人逐个击破!”
吴用的话,一字一句都敲在宋江的心坎上。
他要的,不是一个山大王啸聚的山头,而是一支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的铁血雄师!
一支军队,可以有不同的番号,但绝不能有两种声音。
“军师所言极是。”宋江缓缓将玉佩放下,我已接到山下探报,济州府兵马调动频繁,更有传言,朝廷已派下新的‘剿寇都监’,不日即将抵达。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吴用眼中精光一闪:“哥哥的意思是……”
“利刃,需要淬火。猛虎,亦需驯服。”宋江站起身,走到大厅门口,望着山下浩渺的水泊,“林教头这一战,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千层浪。浪头是好事,能让鱼儿都跳出来,让我们看清楚,谁在奋勇向前,谁在随波逐流,谁又在暗中搅动涡流。”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五军并立,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人心已归,兵锋已利,是时候将这五根分散的手指,攥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铁拳了!”
吴用抚掌笑道:“哥哥英明!时机已然成熟!”
宋江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帅案前,抓起令箭,沉声道:“传我将令!”
厅外亲兵应声而入,单膝跪地。
“自今日起,至第五日午时,各军加紧操练,整合新得军备,任何人不得无故离营,不得挑起事端,违令者,军法从事!”
“遵命!”
亲兵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四天里,整个梁山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之中。
左军的欢庆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酷的训练。
其他四军的怨气也被强行压下,操练的呐喊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都能从各自将军凝重的脸上,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山下的官军营寨,果然如宋江所料,旌旗变得更加密集,巡逻的船只也增加了数倍,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大战的阴云,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第五日,晨曦初露,天边被染上一抹瑰丽的血色。
“咚——咚——咚——”
聚义厅前象征着最高号令的三通鼓,毫无预兆地被人擂响。
沉闷而雄浑的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传遍了梁山的每一个角落,震得人心头发颤。
正在操练的五军将士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齐齐望向聚义厅的方向。
与此同时,五名手持宋江亲笔令旗的传令兵,如离弦之箭般从聚义厅冲出,分别奔赴五军帅帐。
左军营中,林冲正擦拭着那柄断鞘剑,听到鼓声,他缓缓起身,眼神平静如水。
右军帐内,呼延灼一把抓起双鞭,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战意与傲气。
中军帐内,关胜放下手中的兵书,抚着长髯,目光深邃。
前军和后军,秦明与董平也同时披甲持械,走出了营帐。
传令兵飞奔而至,在五位统领面前单膝跪地,高举令旗,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足以改变梁山命运的命令。
“寨主有令:五军统领,即刻前往聚义厅,共商军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