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梆子声惊破思绪,胤礽望着案头未批完的折子,又看向仍在专注抄书的云瑞。明年的秀选近在咫尺,这场被命运牵引的棋局,早已布下重重暗线。而云瑞,究竟是他稳固储位的助力,还是情难自禁的羁绊?他握紧笔杆,朱砂在宣纸上晕开,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他身不由己,而对云瑞的感情,却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
胤礽握着笔的手迟迟未落,案头的朱砂墨汁在烛火下凝成暗红色的薄膜。他望着云瑞伏案抄书的背影,恍惚间,那抹月白色身影与记忆中李佳氏初入宫时的绯红嫁衣重叠,又化作科尔沁地图上蜿蜒的虚线。那些交织在一起的画面,如同一个复杂的梦境,让他难以分辨现实与虚幻。就在他试图理清心中纷乱情思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划破毓庆宫的寂静,如同惊雷炸响,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檐角铜铃突然剧烈摇晃,发出比往日更为尖锐的声响。孙五福撞开雕花木门的力道之大,让鎏金兽首烛台都跟着震颤,幽蓝的火苗猛地窜高,将墙上的舆图照得忽明忽暗。看着心腹侍卫浑身泥浆、怀中木匣还在滴水的模样,胤礽心中警铃大作,他太熟悉这种带着海水咸腥与生死时速的气息,上一次见到,还是去年海战急报传来之时。
“殿下!”孙五福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蟒袍下摆滴落的水渍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如同正在蔓延的危机。随着檀木匣开启,潮湿的海风裹挟着阴谋的气息扑面而来,彻底吹散了方才萦绕在胤礽心头的儿女情长。当听到“福隆商行三艘货船分头出海”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暗格里关于云瑞身世的密档——原来命运的丝线,早已将私情与国事织成错综复杂的棋局。
暮春的风裹着料峭寒意掠过紫禁城的飞檐,铜铃在屋脊上发出细碎的呜咽。毓庆宫内,鎏金兽首烛台吞吐着幽蓝的火苗,将案前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胤礽的指节死死扣住羊皮地图,海雾浸润的纸张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灰,细密的墨线如同蛛网,将科尔沁草原东南部的丘陵地带层层笼罩。
“潜龙渊”三个字用朱砂圈了又圈,旁边标注的暗泉位置精准得令人心惊。更可怖的是那些蜿蜒的虚线,像极了毒蛇吐着信子,悄无声息地钻入密林深处。当胤礽的目光扫过“第七转运密站”那刺目的红点时,后颈的寒毛瞬间竖起。作为监国太子,他比谁都清楚这个藏在松涛深处的粮草屯所意味着什么,那是大清军队在漠北的命脉,是连户部尚书都只知其代号的绝密所在,此刻却被如此详尽地绘制在敌国的地图上。
孙五福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鄂伦岱统领八百里加急!福隆商行三艘货船分头出海,我们在琉球以东截获了‘海鹞号’,可...”他的声音突然发颤,“另外两艘去向不明,极有可能已经...”
胤礽猛地起身,紫檀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夺过匣中的密信,信纸边缘还残留着海水浸泡的褶皱。“三艘船,三种航线。”他喃喃自语,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信上“第七转运密站”的字样,那里的硃砂印泥被反复涂抹,如今已晕染成一片暗红,“能精准掌握我军粮道机密,绝非噶尔丹的探马所能做到。”
殿外突然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胤礽望着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想起康熙出征前那道“军国大事,着太子全权处置”的旨意。此刻御驾远在漠北,而敌国的黑手却悄然伸向了清军的命脉。他深吸一口气,抓起狼毫,笔尖在硃砂砚中重重一蘸:“立刻备马!八百里加急,将地图拓本和密报直送皇阿玛御前!”
驿道上的马蹄声如惊雷炸响。手持太子金批令箭的信使裹着黄绸披风,在夜色中疾驰如飞。然而,这场与时间的赛跑,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山西雁门关外,本该日行千里的骅骝马突然口吐白沫,轰然倒地。信使顾不上查验马匹死因,徒步狂奔二十里才寻得新马;进入漠南草原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裹挟着砂砾席卷而来,将马蹄印瞬间掩埋,信使在风雪中艰难辨路,怀中的密报被雪水浸得发皱。
毓庆宫内,胤礽彻夜未眠。他盯着墙上的舆图,用红绳将“第七转运密站”与各个关隘相连,每系一个结,心跳就加快一分。烛泪滴落在青砖上,凝结成白色的霜花,如同他此刻冰凉的心境。他忽然想起幼时随父皇狩猎,在科尔沁草原上见过的那些暗泉,那时觉得泉水清冽甘甜,如今想来,竟像是潜伏在暗处的利刃,随时可能刺穿大清的心脏。
漠南草原的黄昏裹挟着沙砾,将康熙御营的牛皮帐篷染成暗金色。鎏金蟠龙大纛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帐外值守的御前侍卫握紧腰刀,听着远处传来的闷雷声,那不是自然的轰鸣,而是连日来噶尔丹骑兵骚扰时,马蹄踏碎冻土的震颤。
御帐内,康熙斜倚在虎皮软垫上,指腹摩挲着密折上“福建水师大捷”的朱批。案头还摆着半凉的奶茶,奶皮上凝结的纹路像极了科尔沁草原蜿蜒的河道。当贴身侍卫赵昌捧着被风雪浸透的加急奏报踏入帐中时,康熙正将最后一口奶茶饮尽,瓷碗与铜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子密报,八百里加急。”赵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惑,浸透雪水的黄绫奏折还在往下滴水,在蟠龙纹地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康熙接过奏折的瞬间,指尖触到了纸张边缘的冰碴,这是历经五昼夜疾驰,穿越暴风雪与死亡驿站的证明。
展开地图拓本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科尔沁草原的地形在烛光下纤毫毕现,“潜龙渊”暗泉的标注旁,几条蜿蜒的虚线如毒蛇盘踞。康熙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奏折的手青筋暴起,那些避开官道的隐秘路径,正是他亲自参与设计的备用粮道!当“第七转运密站”的朱砂标记刺入眼帘时,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案上的奶茶碗被扫落在地,奶液泼洒在“另两艘去向不明,情报恐已泄露”的字迹上,晕开一片惨白。
“胤礽!!!”咆哮震得牛皮帐篷簌簌发抖,康熙将奏折狠狠掼在地上。六十岁的帝王踉跄着扶住镶金象牙龙椅,腰间的东珠朝珠硌得肋骨生疼。五日前的军机处急报突然在耳畔回响:“噶尔丹部诡异绕开主力防线,似对地形了如指掌。”原来那时,敌军就已握着清军的命脉!
就在震怒达到顶点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报!”亲卫浑身浴血,甲胄缝隙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瞬间凝结成冰,“第七转运密站...于昨夜子时遭袭!守军全军覆没,粮草尽焚!转运使李长庚...”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从怀中掏出半块烧黑的腰牌,正是康熙御赐的“忠勇”令牌。
康熙眼前炸开一片金星。他死死攥住龙椅扶手,指节发出咯咯声响。五日前太子送出的预警,此刻竟成了最无情的讽刺,不是预言,而是讣告。噶尔丹的精锐骑兵,踏着他亲自部署的隐秘粮道,将十万石军粮化作冲天火海。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竟要走五日!”康熙抓起案上的狼毫,朱砂墨汁飞溅在奏折空白处,“军机延误至此,奸细横行无阻,尔之过也!”笔尖刺破纸张,在“胤礽”二字上反复戳刺,仿佛要将满腔怒火都注入这两个字中。当他写下“若再有差池,定严惩不贷”时,朱批的墨迹与地上未干的奶茶混在一起,洇成诡异的紫红。
帐内死寂如坟。随驾的王公大臣们屏息敛气,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有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康熙颤抖的身影投射在牛皮帐上,宛如一尊即将碎裂的青铜像。
“皇阿玛息怒!”八阿哥胤禩突然出列,蟒袍下摆的海水江崖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跪地时,特意让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太子远在京师,或有鞭长莫及之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奏折,恰到好处地顿了顿,“当务之急,是派重臣监管丙丁字号粮道。阿灵阿将军久在御前,定能...”
“准!”康熙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他盯着胤禩那张写满忧虑的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这个儿子在热河狩猎时,曾用同样关切的眼神为自己递上解暑的酸梅汤。此刻,御案上的朱批未干,远处的烽烟又起,康熙的心绪如同被狂风搅动的湖面,难以平静。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半块烧黑的腰牌上。令牌上的“忠勇”二字已被烈火侵蚀得模糊不清,就像此刻大清江山的轮廓,在噶尔丹铁骑的践踏下岌岌可危。
康熙三十五年初春,紫禁城的铜缸结着薄冰,养心殿内却因军报往来而燥热异常。自第七转运密站被焚后,户部连夜核查粮草,将各省藩库的存粮重新调配,漕运船只日夜兼程,沿着运河将粮食运往塞北。太子胤礽因转运站失陷之事本就背负罪责,此刻更如履薄冰,每日卯时便召集六部官员议事。他案头的舆图被朱笔反复批注,不同颜色的丝线纵横交错,勾勒着新的粮道布局,又从各地抽调精锐组成护粮营,亲自校阅士卒骑射火器之术。
为将功补过,胤礽主动请命督办军器局。盯着坩埚里翻涌的铁水,反复试验神威将军炮的铸模比例;又带着西洋传教士呈上的《火攻挈要》,与火器营把总探讨火绳枪改良之法。每当夜幕降临,毓庆宫的烛火总是最晚熄灭,他就着昏黄的灯光,逐字逐句审阅火器铸造的进度奏折。
康熙在御营中得知太子的所作所为,欣慰地对随驾大臣道:“礽儿知耻而后勇,倒不负朕多年教导。”与此同时,他暗中命费扬古率领西路军迂回包抄,又令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整顿东路兵马,形成合围之势。
三月中旬,探子来报噶尔丹在乌尔会河一带集结兵力。康熙当机立断,下令大军开拔。临行前,他望着太庙的方向焚香祷告,祈求列祖列宗庇佑。十万大军踏着残雪出征,旌旗蔽日,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一路向漠北草原挺进。
当清军抵达噶尔丹旧营地时,虽发现人去营空,但康熙并未贸然追击。他派出多路探子,利用“乌鸦探路”之法,在草原上撒下细网。直到确认噶尔丹主力埋伏在昭莫多山谷,康熙才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歼战,即将拉开帷幕。而京城与前线之间,密信如雪花般传递,每个字都浸着焦灼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