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店内,狂躁的动物嘶鸣和笼子的撞击声仿佛成了背景噪音。漓月没有看那帽兜男,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角落那只瑟瑟发抖的小柯基身上。它柔软的耳朵紧贴着脑袋,小小的身体蜷缩成团,刚才还摇得欢快的尾巴如今死死夹在腹下,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恐惧——那份属于小生命的、毫无杂质的生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煞彻底掐灭了。
帽兜男对满屋的混乱置若罔闻。他狞笑着,布满虬结青筋的手探入那磨损的皮质手提包,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当他抽出手时,一把刃口闪着寒光的单手短斧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斧柄粗糙,映衬着他手背上狰狞的血管。
“就你这般娃娃模样也能是惊鸿境?”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嘲弄和一股子发酵多年的酸腐气,“老子苦熬三十五载,浸泡‘心境天池’三年,才勉强摸到凡胎境的门槛!你?二十出头?黄毛小子也敢自称‘惊鸿’?呸!惊鸿境,那是心神一动便可慑敌于无形,身法如鸿似龙!瞧瞧你这风吹就倒的羸弱样儿,怕是连‘心境天池’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吧?啊哈哈哈!”
他的狂笑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笼子嗡嗡作响。他显然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那是一种被固有认知和自身局限牢牢捆绑的偏执。人若不改变,视野便如同井底之蛙,变得狭隘又盲目。这帽兜男壮硕的躯体散发着浓烈的煞气,肌肉虬结,确实有几分唬人的资本。然而,真正踏入高境之人,岂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展露獠牙,将杀意与底牌暴露无遗?此为第一忌。
至于第二忌……他显然完全错估了云泥之别的鸿沟。惊鸿与凡胎,两字之差,天壤之别。知道了还敢来,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而第三忌……他吓到了店里这些无辜的小生命,尤其是那只可怜的小柯基。
孟棠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十九年鞘国“静谧”生活里最大的波澜或许只是考试失利或情场小伤,何曾直面过这等凶徒与利斧?她僵在漓月身后,牙齿咯咯打颤,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抹在了漓月背部的衣料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求饶本能。
漓月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声音带着伪装的恐惧和哭腔:“好…好汉饶命!您认错人了!我们只是路过,买…买只宠物,什么漓月?不认识,真不认识啊!”他甚至悄悄用手肘顶了顶身后的孟棠。
孟棠如蒙大赦,立刻伏在漓月背上,把头点得像捣蒜,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飞溅的泪花鼻水:“对对对!大哥!我们就是普通学生!您高抬贵手啊!”
“放屁!”帽兜男厉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漓月那煞星,年不过二十,颈后空空如也,没有那劳什子的命符标识!鞘国独一份!就算你不是她,长得有几分像,也该死!老子今天见一个,杀一个!”他眼中凶光大盛,不再废话,脚下猛地一蹬,沉重的身躯却带着骇人的速度,单手斧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直劈漓月面门!那架势,仿佛要将她和身后的孟棠一同劈开!
劲风扑面,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汗臭味。孟棠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闭上了眼睛。世界瞬间在她脑中褪色,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飞的鸦群:童年甩飞在空中的一只廉价发光拖鞋,某个黄昏决绝转身时模糊的侧脸,还有少女时代幻想中那场在鞘国最豪华的“静谧巢”顶层、与某个颈后标识璀璨如星辰的“王子”的婚礼……一切都在那斧刃的寒光中碎裂。
就在那斧刃即将触及漓月额前碎发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漓月眼中那刻意装出的惊恐、柔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平静。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如同云端的神祇俯瞰蝼蚁的挣扎。
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
只是,他的目光,轻轻地抬了起来。
那目光,不再看狗,不再看斧,甚至没有聚焦在扑来的帽兜男身上。他只是随意地,越过了他的肩膀,投向了他身后宠物店玻璃门外,那流淌着冰冷标识与“静谧巢”广告的街道。
然而,就在这目光抬起的一瞬——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力量,以漓月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气浪,不是冲击波。那是纯粹的心神之力,是境界的绝对碾压!如同万仞高山轰然倾塌,又似九天星河倒灌而下!
那柄挟着凶悍煞气劈落的单手斧,首当其冲!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精钢锻造、寒光闪闪的斧刃,距离漓月眉心不过三寸之处,竟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斧刃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在帽兜男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砰然炸裂!碎裂的金属碎片并非四散飞溅,而是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原地,诡异地悬浮了一瞬,才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帽兜男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感觉自己像是狠狠撞在了一堵由精钢浇铸、高耸入云的叹息之壁上!不,比那更恐怖!那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无法抗拒的碾压!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搓!那引以为傲的、浸泡“心境天池”得来的凡胎境体魄,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被那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掼飞出去!
轰隆!
他壮硕的身躯狠狠砸在宠物店门口旁边的展示柜上,昂贵的宠物营养品和玩具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他瘫在玻璃碎片和狼藉之中,浑身剧痛,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张着嘴喘息,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仿佛信仰在眼前崩塌。
店内,所有的动物叫声,在漓月目光抬起的那一刻,就诡异地全部停止了。连那只受惊最甚的小柯基,也停止了颤抖,茫然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头嗅了嗅空气,似乎感觉到那股让它恐惧到极点的凶煞源头……消失了?
漓月甚至没有再多看那瘫软如泥的帽兜男一眼。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自己肩头那一小块被孟棠眼泪鼻涕弄湿的衣料上,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然后,他终于将视线,平平淡淡地,落回了那个方向——那堆破碎的展示柜和瘫在其中的身影。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刚才伪装时残留的、极其违和的柔弱尾音,但说出的话却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
“你吓到我的狗了。”
话音刚落,那股笼罩全店、让万物噤声的无形压力,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收束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凝固的店员、还在抽噎的孟棠,以及那只终于敢小声呜咽一下的小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