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沈明瑜端来的食物,又灌下整整一大壶水,苍白的小脸这才终于恢复了些神采。
年纪稍长的女孩小心翼翼拿起桌上剩下的两个炊饼,走到沈明琪面前,怯生生道:“这位姐姐,我们还有两个小伙伴也饿着肚子,其中一个还发着高热,我、我能把这两个饼带给他们吗?”
沈明琪闻言眉头立刻紧蹙:“还有孩子病了?”
女孩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那日淋了雨,他就发起烧来,一直没退!”
沈明琪顿时心急如焚,倏地站起身:“他们人在哪儿?发烧可不是小事,得赶紧看大夫!一直烧下去会出大事的!”
她当机立断,将沈明瑜留在樊楼照看,自己则带着石头,撑起伞就跟着两个女孩冒雨冲进了巷子。
发烧的是其中最小的男孩。
当沈明琪赶到那处破败的屋檐下时,那孩子正浑身抽搐,守在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吓得大哭不止。
年长的女孩急忙上前抱住哭泣的孩子,轻声安慰。
沈明琪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抽搐的孩子,对石头急声道:“快给孩子撑好伞,我们去最近的医馆!”
石头将伞全力倾向孩子,二人冒雨疾奔。
雨水打湿了沈明琪的鬓发,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腾不出手擦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眼间,一人一骑已飞驰至她身侧。
身披蓑衣的萧铎利落地翻身下马。
沈明琪如同见到救星,急忙停步喊道:“萧大人!求你用马送这孩子去最近的仁心医馆,越快越好!”
萧铎二话不说,解下蓑衣将孩子裹紧,率先翻身上马,再从沈明琪手中接过孩子,单手一拉缰绳,策马向着医馆方向疾驰而去。
沈明琪转头对石头吩咐:“你快去破屋将剩下三个孩子接到我住处,小娘和窈窈应该在家,请她们好生安顿那几个孩子。”
说罢就要离开,石头急忙拦住:“东家,您带上伞!”
沈明琪摇头推开:“给孩子们打着,他们太小,经不起淋。我得赶紧去医馆看看情况!”
沈明琪急匆匆赶到仁心医馆,推门而入的瞬间,一眼便瞧见那小男孩额上明晃晃的银针,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痛又涩。
还未等她缓过气,忽觉肩头一暖。
一件厚实的大氅轻轻披在了她湿透的身上。
她讶然回头,竟是去而复返的萧铎。
原来,他方才将孩子送入医馆托付给大夫后,片刻未停,径直去了邻近的绸缎铺子,买来了这件大氅。
沈明琪正自疑惑他何时备了这件衣裳,榻上的小男孩忽然放声啼哭起来。
她再顾不得思索,急忙俯身过去,将他搂在怀里,柔声细语地轻轻拍抚。
坐堂的老大夫此时缓步走来,捋须道:“娘子放心,小郎这是高热引发的惊风,老夫已为他行针镇定。汤药正在后头煎着,服下便无大碍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庆幸:“所幸送来得及时,未伤根本。”
沈明琪连忙向老大夫躬身道:“多谢大夫救治,诊金和药费我这就……”
“已付过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身旁的萧铎便淡然开口,声音平稳。
沈明琪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声音轻柔却诚挚:“多谢萧大人。这份心意,明琪记下了。日后大人若得闲光临樊楼,务必让明琪做东,聊表谢忱。”
老大夫捻着银须,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萧铎:“您,莫非就是那位常以面具示人、传闻中喜好殊异的萧指挥使?那市井间流传的话本里,与您颇有渊源的女子莫非就是……”
说着,目光已意味深长地转向一旁的沈明琪。
沈明琪心头猛地一跳,险些呛住。
那不正是她为了招揽生意信口编出的《萧指挥使与我二三事》吗?怎连这老大夫都听了去!
她顿时慌了神,连连摆手,脸颊绯红,语无伦次地急声道:“不是的!大夫您可千万别误会!那都是旁人胡编的浑话,当不得真!呵呵,当不得真!”
声音越说越高,几乎带了几分欲盖弥彰的颤音。
萧铎此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喜好殊异?
沈明琪只觉得萧铎周身的气压陡然降低,寒意隐隐袭来,她不自觉地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几乎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老大夫却捋须呵呵一笑,恍若未觉般说道:“原来不是真的啊!老朽还觉着那故事颇有意思,只可惜没了下文,倒叫人牵挂得紧呐!”
果然,无论男女老少都爱八卦。
沈明琪不禁为她的计策暗自得意起来。
“药熬好了!”
药房伙计掀开布帘,从后面端出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浓郁的药味随之弥漫开来。
沈明琪连忙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垂首轻轻吹了几下,又用唇边试了试温度。
待药汤温热适口,她才仔细地喂进小男孩口中,一边柔声哄着:“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檐角偶有残存的雨珠滴落。
沈明琪将喝完药的小男孩轻轻抱入怀中,缓步走出仁心医馆。
萧铎也随之而出,二人默然立于医馆阶前,雨后清冽的空气里弥漫着些许药香与泥土的气息。
“这些孩子,多是北方地动所致的孤儿。再过些时日,只怕涌入东京城的孩子会越来越多。”萧铎的声音低沉,“朝廷已在筹议赈济之策。”
沈明琪轻拍着怀中渐趋安睡的孩子,叹道:“朝廷赈济,又能维持多久?至多施几顿粥饭、几件寒衣。可往后呢?这些孩子的路,还长得很。”
萧铎目视远方,语气凝重:“每年风雹蝗旱不绝,涝灾兵燹连年,流离失所者不可胜数。朝廷虽有心,却终究力有未逮。”
“我并非质疑朝廷,”沈明琪转头看他,目光清亮而恳切,“只是若朝廷财力精力有限,我们这些商人亦愿尽绵薄之力。但若要长远安置这些孩子,仍需借重朝廷的法度与名分。”
萧铎颔首,言辞间自带一股沉稳力量:“沈掌柜有何良策,但说无妨。只要在萧某权职之内,定当竭力相助。”
沈明琪想起那几个孩子蜷缩在破屋中的情景,心中一动,已有计较:“我见这些孩子暂避于东街那片的废屋中。那一带似有不少类似空置的破败房屋,不知朝廷能否将这些地块批予民女?我愿出资筹建一所慈幼局,专门收容这些无依孩童,并尽力为他们寻访愿意收养的良善人家。”
萧铎沉吟片刻,眼中掠过一丝赞许:“此举甚善。那片屋舍此前遭过火患,居民早已迁散,空置亦是荒废。此事萧某便可向官家禀明,请旨准行。”
沈明琪道:“若能如此,将是这些孩子们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