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那“一人清供”的斋食,向来是东京城中官府女眷们的心头好。
沈明琪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在菜品上翻新花样,始终吊着众人的胃口。
巳时方至,一辆朴素却不失雅致的马车缓缓行至樊楼门前,马车稳稳地停在门口。
随车的丫鬟手脚利落地放好脚凳,轻轻掀起布帘。
一位身着素净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从容步下马车。
沈明琪早已候在门边,见状缓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丫鬟,亲自伸手搀住了老夫人。
“许老夫人昨日派人来说要过来用‘一人清供’,我还暗自讶异,怎地这般巧,正赶上今日斋食上新,老夫人莫不是得了佛祖的提点?”
许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拍了拍沈明琪的手背,说道:
“瞧你这张嘴甜的!若不是我家那几个孙儿年纪还太小,定要将你讨回去做孙媳妇不可!”
沈明琪故作惋惜,叹道:“嗐!‘我生君未生’,终究是没这个缘分。不过您家的公子个个出众,将来中了举,怕是官家都要抢着将公主嫁进您府上呢!到那时,老夫人可就不遗憾啦。”
许老夫人笑得愈发慈祥,摇头道:“我那儿子已经娶了一位公主,孙儿若再娶个公主,反倒不新鲜了。还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好,贴心。”
两人边说边行,沈明琪一路将她引至二楼雅间。
方才落座,“一人清供”的斋食便适时呈上。
许老夫人细嚼慢咽,举止优雅。
待放下筷子,她神色郑重地说道:“明琪,你确实有心。素斋本就难出花样,你却肯如此费心翻新。”
沈明琪微微一笑,答道:“食素亦是一种修行,是为礼佛积功德。我用心于此,也不过是想略尽绵力,助各位积些善缘。”
许老夫人面露欣慰,道:“你这又何止是助人积功德?你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连官家都亲口夸赞,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沈明琪神色端正,轻声道:“我只是盼着,他们也能够满怀希望地活下去。”
许老夫人颔首,目光中尽是赞赏。
片刻后,她转而正色道:“说起来,太学这几日就要举行月考。考毕照例会有宴席,我已向他们推荐了樊楼。你也知道,我那个儿子,当朝驸马,如今在太学任教授。过两日,他便会派人来订雅间,你可务必替我留出几席来。”
沈明琪含笑应道:“老夫人亲自开口,岂有不留之理?”
许老夫人又尝了几口斋菜,又与沈明琪说了好一会子筹建慈幼局的事,再三嘱咐她若遇到难处,定要来找自己帮衬。
沈明琪心中感激,一一应下。
她亲自将许老夫人送至门口,立在阶前,目送那辆素净马车缓缓驶远,直至消失在街角。
沈明琪转身唤来石头,吩咐道:“过几日会有一批太学生来樊楼设宴,那几日的外卖订单须稍加控制,免得厨房忙中出错,怠慢了客人。”
石头利落点头:“明白,东家。到时候我让伙计多在摊子上放些别家酒楼的食牌,分散些需求。”
沈明琪微微颔首。
石头想了想,又接着说:“东家,太学月月有考,考完必宴。若能把这宴席长久定在咱们樊楼,每月稳收一笔,倒也是桩好买卖。”
沈明琪闻言轻笑,目光却透出几分深意:“赚些宴席钱,自然不差。但你可知,太学之中皆是何等人物?他们都是官员的子弟,非官即贵,能考入者皆是人中之龙,将来入朝为官、掌权执政者大有人在。”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要的,何止是每月一场宴席?”
石头一怔,随即抿紧嘴唇,重重点头,眼中已全然了然。
沈明琪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腰,蹙着眉头,朝石头嘱咐道:“我得去东街那头瞧瞧慈幼局修建得如何了。樊楼这地方虽大,到底不是个能安心歇觉的处所,再这么睡下去,我这腰可真要吃不消了。”
石头一脸茫然:“东家,您怎么不去客栈将就几晚?”
沈明琪顿时瞪了他一眼:“住客栈?那不得花钱吗?还要连睡那么久,你当你东家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不成?好好看店,我走了。”
说罢,她理了理衣衫朝外走去。
石头望着她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就算不是首富,也不差那几贯住店钱吧。难不成东家还不知道,光是她拿到的办慈幼局的那几块地皮,就够寻常人舒舒服服过几辈子了?”
东街这头,工人们正加紧施工,慈幼局的屋舍已初见轮廓。
沈明琪望着渐渐成形的院落,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
“姐姐!”
几声清脆的叫喊忽然传来。
她循声回头,就见几个孩子脸上绽着明亮的笑意,朝她飞奔而来。
当日她收留的那四个孩子,如今已成了这群孤儿中的“老人”。
果然如萧铎所说,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难民涌入京城,她收留的孩子也渐渐多了起来。就连刘窈也主动搬去了龚美那儿,将屋子腾给了更小的孩子住。
这些孩子个个懂事,为了慈幼局能早日建成,都抢着来做些力所能及的零碎活计。
望着他们红扑扑的笑脸,沈明琪也不由舒展了眉目,唇角轻扬。
比起刚来东京那会儿,孩子们穿上了干净的衣裳,脸上的笑容明显也多了。
定娘也跟她说,如今夜深人静时,再也听不到他们偷偷蒙着被子哭泣的声音了。
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大的杨闰闰第一个跑到沈明琪跟前,仰起脸笑道:“明琪姐姐,大哥哥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你们是不是约好的呀?”
沈明琪弯下腰,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哪个大哥哥呀?”
闰闰小手往她身后一指:“喏,就是他!”
沈明琪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望去。
碎金般的日光下,萧铎一身素衣缓步走来,清隽身形仿佛披着一层朦胧光晕。
沈明琪微微一怔,竟有些出神。
“大哥哥,你怎么又回来啦?”闰闰跑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仰头问道。
萧铎脚步停在沈明琪面前,目光轻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温和:“忘了样东西。”